刘延庆做讶然状:“还有个神武常胜军?不是给萧宣赞带走北上了么?怎么又出来一支?”
听到刘延庆此语,帐中顿时一片轰然大笑,不管是环庆军还是其他诸路西军将领,全都捧腹,杨可世还拍着面前几案:“太尉说得爽利!哪里又冒出来一支神武常胜军!”
赵良嗣直气得浑身发抖,在心里不住冷笑。郭药师这个时候却平静了下来,脸上微笑,未曾减去分毫。
刘延庆突然拍拍自己额头,做豁然开朗状:“原来是那支神武常胜军!黑灯瞎火里头,萧宣赞不在家,重新拉出来的那支!”
赵良嗣冷冷道:“要不是太尉那支军马,某等如何能行宣帅钧令,重立神武常胜军?还要多谢太尉才是!”
刘延庆眉毛一挑,脸上顿时涌出了怒色。帐中笑声,也平复了下来,西军诸将多是幸灾乐祸地看着,等着刘延庆发作。
刘延庆却将这口气忍了下去。他当然极端反感赵良嗣这个时候跳出来争功,不过也犯不着和这等小人破脸。他当日遣出那支军去接手萧言后路大营,也不过是一时狂怒,要借着这一手段重立全军主帅威信。如何处置萧言,那是童贯的事情,他也没想着要接手神武常胜军。自己麾下一支军马给赵良嗣当了枪使,他当时也恼怒不已。
现在既然好处都全是自己的了,就让将来赵良嗣郭药师和萧言对咬去罢,反正和他刘延庆不相干。
他淡淡一笑:“那支军马领兵将领,不过是奉宣帅之命,某没有什么说得,反正此次环庆军进击燕京,也用不着他了…………至于两位的神武常胜军,此次进军,早已筹思停当,实在没有借重两位处…………神武常胜军所部,就凡请停驻高粱河南,也同泾源军与秦凤军一起,确保某之后路如何?克复燕京,某少不了为两位请功…………”
赵良嗣狠狠一拂衣袖,掉头就出了营帐:“宣帅钧令如此,太尉却是如此行事,将来某自然有和太尉说话处!”
往日在童贯麾下,赵良嗣和刘延庆面上客气,其实互相心里都瞧不起对方,只不过敷衍而已。摆在眼前的就是赵良嗣念兹在兹的这场功绩,是他全部心思之所系,好容易扳到了萧言,这刘延庆却又要将全部功绩吞下!
哪怕知道刘延庆地位,此时此刻,赵良嗣也再也按捺不住!反正他是文臣,刘延庆是武官,两人各不相干!
刘延庆也落下了脸,重重一拂衣袖:“请便!”
郭药师缓缓起身,却不说话,朝着刘延庆恭谨一礼。刘延庆怒气未曾稍减,只是冷哼一声:“罢了!郭都管,你看好你的神武常胜军就是,你是来归之人,平安就是福分,等这场战事完了,且到汴梁享福就是,和赵某人搅在一起做甚?此次渡河,用不着你,你守好自家营盘就是,不许北渡一步!下去罢!”
郭药师再度恭谨一礼:“郭某敢不从太尉之命?”
他又朝满帐中人,团团行了一礼,就这么施施然地去了。
满帐中人,此时此刻,各有各的表情神态,但是更多的却是不屑冷淡。有的宿将还有惋惜神色,大宋得用之军不多,眼见得收编的神武常胜军在萧言手下已经使用出一个模样,大宋将来又多了一支能野战之军,但是现在复归郭药师麾下,这神武常胜军就算是废了,还能有什么出息?
刘延庆却看不也看赵良嗣和郭药师离开的方向,重重一拍眼前几案:“某之处断,诸位相公,其意何如?”
老头子刚才算是被赵良嗣和郭药师气着了,现在发话,也带了金铁之声,仿佛时间倒转了几十年,他还是那西军当中,马上如飞的年轻健将!
环庆军属下各将顿时起立叉手行礼:“敢不尊奉太尉将领,誓死渡河,拿下燕京而后已!燕京不下,俺们绝不南顾一眼!”
其余诸军相公将领,目光都集中在了老种的身上。老种这个时候,却也给了刘延庆天大的面子,缓缓起身,朝刘延庆遥遥一拱手:“既然太尉是全军统帅,某等又敢不从命?不论泾源秦凤还是熙河,必然都尊奉太尉钧令行事,此战必将灭萧干此朝食!”
老种一发话,小种姚古,还有西军诸将都哗啦啦的同时起身,朝刘延庆叉手行礼:“某等谨遵钧令,恭祝太尉生擒萧干,踏破燕京,辽主舆棺捧玺,匍匐于我大军之前!”
此时此刻,刘延庆容色如铁,只是微微点头,沉声发令:“既然如此,四日之后,大军北渡高粱河,与此同大宋纠缠百余年之辽国,做最后一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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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军议既定,各将乱纷纷的都出了军帐,有的还在自家相公面前再讨些主意,有的就已经忙不迭地翻身上马,在亲卫簇拥下飞驰出营,去安顿自己营中事务。四日之后就要北渡,对于一向进军稳重的大宋军队来说,算走了不得的仓促了,要准备的事情,实在是千头万绪。不论属于西军哪支的将领,不论和刘延庆是不是有点心结,人人脸上都有激动振奋的神色。
无论如何,这是对辽国的最后灭国一战!
老种小种还有姚古的亲卫,自然是能够在营中离大帐最近的地方等候的,看着胡子花白的老种慢悠悠地从帐中出来,身后一左一右,还跟着姚古和小种。这些亲卫都忙不迭地上去迎候,这些顶盔贯甲的壮健军士,将三人涌在最里头,将坐骑也牵了过来,就要奉三人上马,早点离去。
按照这些亲卫的理解,这三位相公,每次到刘延庆这里来商议军事,都是捏着鼻子的,能早走一刻,就是一刻。
不过今日却是出奇,老种却挥手让他们退下,携着小种姚古缓步朝营门口走去。
谁都看得出来,老种脸上的表情极为奇怪,一点也不像平日这老的成了精的狐狸惯有的淡定容色,反而更像混杂了愧疚,不安,甚至还有一点点痛苦不甘心的表情。
在诸位亲卫默不作声的簇拥之下小种低声问道:“大哥,难道还想着争这场燕京头功?不是已经说定了,咱们只是瞧着,刘延庆此去,必然不利,最后收拾局势的,还不是某等泾源秦凤熙河三军?难道大哥以为,萧干真的是没有战心了,刘延庆此去,会势如破竹?”
姚古也压低了声音:“老种相公,若然如此,俺们回头打这场官司去!汴梁那里也去书信,一一告之刘延庆贪功行事详细…………就算他北渡了,俺们也照样北渡!俺才不去什么潞县断燕京后路,也直扑萧干而去!熙河泾源军跟上就是,和环庆军比起来,俺们绝能先和萧干碰头决战!谁鸟耐烦当真听刘延庆的调度?”
老种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抬起昏花的眸子看了一眼自家弟弟和最为忠心耿耿的姚古,苦笑一声:“刘延庆贪利而轻进,又只用环庆军一支兵马,如此处断,全军虽然口中唯唯,却心不能一,萧干剽悍坚忍之辈,所部又多是燕京契丹奚人子弟,背后就是家族,如何不拼力死战?太宗高粱河败绩,百年之后,只怕就要在刘延庆身上重演!如果某还没有老得昏聩了,刘延庆的下场,就只有如此!”
老种说得斩行截铁,小种和姚古都是一怔,此时此刻,他们似乎也有点明白了老种的心思,脸上各各都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老种语调放得极低,还带了三分凄然:“刘延庆是宿将,他当然能看明白一战成败之机何在。可是他要燕京心思太切,对自己不利的军情就装作看不见了…………童宣帅有能力叫停此次渡河北上决战之事,可是他同样要燕京心思太切,还有女真背盟南下的压力在…………抚边二十年宣帅的阵中心得,这个时候也全然顾不上了,就指望萧干的确是不堪一击…………某等当然也明白这一战前景不妙,举动仓促,更有刘延庆贪功,将某等三军远远遣开!若是此时,不计前嫌,在刘延庆不利的时候全力援应他,以十余万西军之兵力优势,萧干也不可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无非在燕京城下打成纠缠…………可是某等三人,还有汴梁城中老公相他们,却要某等三人干脆束手,等刘延庆败得不可收拾,宣帅下台,再报某老种为全军统帅,底定燕云…………
…………这一场战事,某等这些领兵大将,到底有谁,真正的是为了大宋,是为了收复这汉家河山?”
小种想说什么,却又无言,只是勉强喊了一句:“哥哥…………”姚古更是将头都低到胸口,苦笑道:“又能怎么办?刘延庆要是得胜,西军十余万,都要受他和宣帅摆布了,要不就是戍守河北,要不就是回镇江南,好好一个西军,将扯得七零八落,还有那么多几代跟随俺们的西军将门子弟,他们的生计前途也着落在俺们身上,俺们又何尝不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呵呵,好个情非得已!”老种眼中已经有老泪闪动了。
“萧言此人,怎么就不顾及这个情非得已?他南归之人,好容易用性命拼来了今日地位,女真南下,高粱河南十余万西军无一人敢发一声,也没有人舍得眼前燕京,他为什么就能不惜与宣帅决裂,断送以前拼来的前程,放掉已经在手中复燕足可封侯的大功,毅然北上,和女真死战,卫护我们侧翼,让我们和刘延庆继续为这燕京打官司去?他又是怎么想的?他又是为的什么?”
小种和姚古,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这座营盘虽然不小,但是一路走,一路说,转眼也到了营盘出口,这时寨门已经大开,刘延庆麾下亲军,正衣甲鲜明地肃立在寨门口,看见几位相公行来,都哗的一声,同行军礼恭送。
寨门口左近,急急出营回自己军中的军将,无论是西军哪支军马的,都朝这三位缓缓行来的相公行礼,哪怕是环庆军也不例外。
老种无言地在亲卫搀扶下翻身上马,坐在马上,他拍拍马脖子,苦笑一声:“老啦…………虽然越老,越要为自己的子弟计,可是有的时候,也还得为自己身后计…………萧言此子,现在又在干什么呢?这个大宋,我们这些老头子,只怕是支撑不下来了,他又可以么?”
小种和姚古也已经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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