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义眉毛一动,知道这是话头,当下笑道:“该什么差遣,就行什么样的事情。俺们弟兄,岂能不服从韩都虞侯调遣?本朝自有阶级法,俺们可不敢违背!韩都虞侯,俺们还是下来说话,虽然鞑子被围气弱,俺们上来簇拥在都虞侯旁边,也是太过惹眼,招来几箭,不是耍处。”
韩世忠眉毛一挑:“白梃兵名动天下,难道还怕冷箭不成?”
这些白梃兵的指挥使们也都是心高气傲,胆大包天的人物,如何受得了韩世忠这么一句话一激。几人对望一眼,都大步走上了高处,簇拥在韩世忠身边。他们领兵日久,自然有将领气度,站在那里,果然是相当惹眼。
厮杀的武人,就是爽快许多。陈义稍稍沉吟了一下,直直地看着韩世忠,慨然道:“韩都虞侯,你也是俺们西军出身,什么话,都不必瞒你…………俺们看来,萧宣赞就算打赢了鞑子,如果不及时赶返燕京,去争夺复燕头功的话,这前景,只怕好不了!俺们算是对得起萧宣赞了,他要调俺们向哪儿,俺们就听命行事。厮杀起来,也没有半分退后处。可是眼前,萧宣赞虽然摆出了一副想诱鞑子出来,速战速决底定边地局面的架势,这鞑子,可能诱得出来?如果鞑子就是不出来,等待援军到来,和俺们在这里相持,这场战事,到底要打到几时?”
韩世忠斜着眼睛看着他们,突然一笑:“你们有什么打算,说就是了,俺韩五可是卖友之人?入了我耳,就再无旁人听得,爽爽快快的罢!”
陈义也是一笑:“俺们自然信得过韩都虞侯你…………牛皋牛指挥使,已经接替俺们去巡视了。现在就俺们这些西军出身之人,俺们几个私下也商议了。打鞑子,俺们没有二话。就算脑袋掉了,也不过就是碗大一个疤癞。可是如果萧宣赞计策不成,鞑子援军到来,这里战事,俺们也不想打下去了!你也知道,现在俺们西军几位老相公处境相当不利,刘延庆这个背出俺们西军的人,现在眼看就要得了彩头。他要是全吞复燕大功,俺们西军几位老相公将怎么办?白梃兵是西军养育出来的菁华,这个时候,自然要为西军着想!”
迎着韩世忠冰冷的目光,陈义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他身后几个指挥使都将头朝一旁转开,一个个多少有点尴尬。
“…………俺们议定,就在这里再耽搁两日,要是鞑子还不出来,俺们就…………就回返燕京,听西军几位老相公调遣去了…………反正现在萧宣赞也有檀州做为依托,还有胜捷军和神武常胜军在,还有那么多燕地豪强投靠,据守檀州,和这些女真鞑子相持,也是做得到的…………非是俺们不从军令。萧宣赞贸然北上,就已经违背了童宣抚的钧令!俺们也算是尽到心力,跟着萧宣赞走这么一趟,对得起他了…………现在是西军的大局要紧!”
陈义讷讷地说完,就算他是大家公推出来的头儿,这个时候也忍不住神色尴尬到了万分,目光转开,就是不敢迎着韩世忠逼人的目光。
韩世忠凝视他们半晌,突然淡淡一笑:“俺是粗人泼货,这都虞侯使的鸟位,也不过是现在才提拔起来,不值一文。不过俺整日和弟兄们厮混,倒是知道西军弟兄们如何所想,你们要不要听听?”
陈义他们默然点头。
韩世忠咧着嘴笑着,只是笑意当中嘲讽的成分更多:“西军几位老相公,位高权重。在陕西诸路,当真是威风了得,几代下来,经营出如许基业…………可是现在怎么还被折腾到如此地步?无非就是朝中大臣,从来拿俺们武臣不当人子,整日里最多的就是提防戒备,所以宁用刘延庆这厮,也要将俺们西军拆得七零八落。几位老相公,又有什么还手之力了?刘延庆这厮,在白沟河惨败的是他,但是现在统领全军,攻拔燕京的还是他!白梃兵回去加于老相公们麾下,就能将这个局势扳回来了?”
他脸上讥讽笑意越来越浓:“俺们当大头兵的,就指望上面将帅同心,多打胜仗,多保存一点弟兄们的性命。几位老相公,不仅未曾将这局势扳回来。还反而因为要对付那刘延庆,在背后拆台,俺们西军弟兄,白白死了多少!当日白梃兵在白沟河冲阵,除了你们白梃兵之外,有哪位相公,给你们冲阵大军派了一支援军否?他们恨不得看着刘延庆一场惨败接着一场惨败!这等自身难保的老相公们,跟着他们作甚!”
几个都指挥使人人动容,虽然知道韩世忠所说未必是假。但是他们和西军已经早就是一体,这话怎么听着怎么刺耳。
韩世忠却不管他们的感受,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带兵打仗,其实道理又不复杂。上下同心者胜之,俺们大头兵也都明白!老相公加上刘延庆他们现在心思八分在对付自家人上面,两分才在对敌上面,这样要是能打一个大胜仗,扳回局势,才是梦话!俺料着,就算兵进燕京,也还是一个败字!”
做为青史留名的一代名将,自然是有天赋在的,这个旁人嫉妒不来。韩世忠在西军当中始终不得出头,沦落下僚,但是此刻他侃侃而谈,眼前战事进展如何,至少已经给他说了七八分出来,自信之处,仿佛天生就应该领雄师十万,横行天下的!
韩世忠的声音已经渐渐放大,张开双臂:“萧宣赞一路行来,俺大半看在眼中。当日领几百骑北渡白沟的时候,可曾想到今日场面?无非他就是在踏实打仗!现今局势,刘延庆不成了,老相公们不成了,就等着萧宣赞带领俺们来建最后大功。扫平了这里的女真鞑子,俺们再回头将燕京抢下来,立下泼天也似功劳。要为西军尽力,还不如就在这里卖力厮杀!俺就是确信,这萧宣赞走到此处了,就不会这样倒下!”
几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韩世忠,陈义颤声问道:“韩…………韩都虞侯。你就这么信得过萧宣赞?”
韩世忠还未曾说话,寨墙之上,突然嗖的一声破空劲响。却是寨墙上值守的女真甲士,看见这里惹眼。这些女真甲士早就给围得郁闷了,偏偏又银可术严令不许出战。瞧见仿佛几位将领模样的站在长围高处土堆上,当即一名挽得强弓的善射之士,朝着身形最为高大的韩世忠一支冷箭就射了过来!
羽箭来得极快,在陈义他们眼中,似乎还看清了女真惯用羽箭那长长的箭镞反射的寒光。韩世忠却只是微微一侧身,就已经让了过去,羽箭从他身边掠过。间不容发之际,韩世忠已经伸手,一把就捉住了羽箭尾羽!
他嘿了一声:“俺在这里说话,女真鞑子偏偏生厌!”他举起羽箭,朝着寨墙方向,轻轻用力,就啪嚓地折成两截,轻蔑地扔在地上。土堆上面这一幕,下面成千上万的民夫辅兵都看见了,连同值守的步卒骑军,突然不约而同的都朝着韩世忠这里欢呼!
欢呼声音如雷响起,寨墙之上,不论是女真兵马,还是新附军的人马,人人气沮,那名能将羽箭射进长围之内的女真善射之士已经将弓又挽了起来,在这如雷欢呼声中,知道再射也是自找没趣,不自觉的又将弓低低垂了下来。
看到那女真鞑子认输,这欢呼之声,又高上了三分!
韩世忠转过身来,看着陈义他们,眼神当中略略有一点狂热,张开双臂:“俺早就赌上了,萧宣赞赌得更大!男儿一世,如此英雄事业,不可思议的奇迹,你们怎么不敢跟着一赌?反正你们回去,也未必能对老相公有所助益。不如就在这里,追随萧宣赞击败女真鞑子,回师夺下燕京,立下不世功勋,说不定到了最后,还要萧宣赞来稳固西军地位,拉老相公们一把!”
说完这句话,韩世忠就大步走下土堆。陈义他们,紧紧地跟在韩世忠身后,犹自追问了一句:“萧宣赞会帮俺们西军?”
韩世忠回头笑骂:“在萧宣赞麾下死战的,不都是西军精锐?你们却没看见,萧宣赞已经和刘延庆破脸了么?他还违背了童宣抚的钧谕,难道再回头和刘延庆厮混在一处?”
几个白梃兵指挥使眼前一亮,紧紧跟上韩世忠,陈义咬牙道:“那就给萧宣赞卖命到底了!这等英雄人物,俺们原来也舍不得亲离,在萧宣赞麾下听令,本来就叫一个痛快!这场战事,俺们跟着萧宣赞打到底了!”
说了这句话,他却又忍不住双手合十,喃喃祷告;“但愿鞑子上当,早日出城一决,俺们还赶得及南下!”
韩世忠回头,冷冷一笑,露出狰狞白牙:“俺老韩嗅觉灵得很,这帮鞑子末日,应该就在这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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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家堡寨北面,燕山之间的草深林密处,大队胜捷军轻骑,正在林中小憩。
有的在刷马喂马,有的就将马上干粮袋取下来,枕着睡觉。阳光透过树木枝叶洒下来,林中处处都是斑驳的光点浮动,伴随着低低的马嘶人声,反而显得加倍的安静。
岳飞所领的胜捷军轻骑主力,就隐藏在这里。离开张家堡寨,已经有二十里的距离。
岳飞这个时候也已经卸了盔甲,坐在一块大石上面。身上战袍也脱了下来,露出结实上身。亲卫们将他身上布条一层层解下来,再换伤药,缠上新的布袋。
他连番血战,最后冒死突围,身上伤痕累累,看得人触目惊心,现在也远未全好。可他身躯仍然如同钢打铁铸一般,脸上半点在意自己伤势的神色都没有。
几个胜捷军的指挥使围着岳飞,都看着他一身大小伤疤。
一个胜捷军指挥使笑道:“这等伤势,俺们摊着,十个人躺倒五对半,能在榻上哼哼三个月。岳都虞侯却好似铁打的一般!”
岳飞淡淡一笑,却没有说话。几个胜捷军指挥使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林子外面传来马蹄声响,沿途都有胜捷军甲士起身招呼,却是派出去的哨探回来了。
这队哨探,领头的也是一个指挥使,从马上翻身下来,将头顶貂帽摘下放在手里摆弄,大步的就朝这里走过来,等到了近前,才咧嘴摇头:“还是寻不着鞑子主力踪迹,最多摸到一点湿的马粪,这些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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