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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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归- 第3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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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贯的内帐当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甚至能听见雪花簌簌落在帐幕顶上的声音。童贯温和的目光落在王禀身上,渐渐转为凛厉。

王禀僵在那里,终于渐渐承受不住童贯的目光,缓缓垂下头去,他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高呼。

“集合大宋全部能战的野战精锐,北伐燕云,结果就是这么一个下场!愿煮死战的将领士卒,或者战死,或者就将遭逢后方的风刀霜剑!而一军统帅,却是如此盘算。将来再有大敌南下之际,还有谁能战,还有谁敢战?这就要塌下来的天,到底由谁来挽回?”

这吼声凄厉到了极处,在王禀胸中盘旋回荡,似乎随时随地,都要将他的胸腔撕裂!

童贯的语调,已经变得森冷起来:“正臣,这桩差事,你到底做不做得到?”

王禀一咬牙,也罢也罢,就接那刘延庆退下来就是。自己留在河北,和环庆军一起,跟辽人拼个你死我活,也算对得起这些一起从陕西诸路出来的弟兄们!

他正准备回答,就听见帐外突然传来了骚动的声音,一个下人提心半胆的在屏风外面说话:“宣帅…………王将军的亲卫,护送着几个军情急递过来了,宣帅要不要一见?”

童贯猛地放开按在王禀肩膀上的手,转头朝着外面大呼:“让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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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一会儿,就看见一名军情急递急匆匆地走进帐中,满身都是雪泥。雪泥之下,他身上甲胄衣衫,还有擦拭不干净的血迹。这人甚至王禀都认得,是刘延庆身边的一名亲将,是一个还没出五服的侄子。

一路疾驰,这家伙已经跑得乌眉皂眼的了,脸也冻得铁青,还被寒风吹裂了大大小小的口子。一进温暖如春的帐幕,整个人就有点像泡在热水里面冻坏的梨子。

他定眼看了一下满脸急切盯着他的童贯,猛地扑地跪下:“宣帅,俺总算能活着回来见到宣帅了!俺们无能,前面打败了哇!宣帅!”

一边嚎啕,一边重重磕头。童贯却听不得他的嚎丧,大喝一声:“起来说话!刘延庆呢?现在在哪里?环庆军如何?”

那刘延庆的侄子却赖在地上,整个软了爬不起来,扬着脸悲悲切切地道:“…………辽狗抄了俺们后路,接着又用大军扑击,一天一夜,就没个停息的时候。俺们中军大营前面七个营寨,都被辽狗踏破。太尉他老人家撑到最后,还是俺们架着他跑的,冒万死渡过了高粱河,现在重新在高粱河南立下营盘,搜拢后路残部,环庆军…………完了啊!太尉无颜来见宣帅,只派小的来通禀军情文书,太尉说了,怎么也要守住高粱河南岸,让辽人不得渡河南下,为再度北伐守住这个桥头堡…………太尉说了,只要宣帅能容他活命,他一定戴罪立功…………”

刘延庆侄子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话,童贯却再也听不得了,怒吼一声:“刘延庆的军情文书呢?”

刘延庆的侄子顿时住口,从怀里翻出了军情文书,双手递上。从这军情文书就可看见刘延庆败得狼狈,不知道从哪里找的麻纸匆匆写就,也不封口,就送了过来。要不是这小子佩着银牌,谁知道他是传递要紧军情的!

王禀侍立在一侧,心中冰凉。

不用自己去接应,刘延庆已经弃军先逃了!什么辽军直扑中军大营,刘延庆不得以才被他们手下架着先逃。是刘延庆和童贯一样,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厉害,就抛弃了仍然在死战的环庆军逃走了!而他在高粱河南的全部任务,也不是收罗残部,试图稳住脚跟,而是想早点和童贯连成一气,想方设法的也要逼迫泾源秦凤熙河三军南退!

老种相公,你们会退么?你们会继续西进,和辽人死战一场,挽回俺们大宋西军的名声么?如果你们也退了,大宋西军这支大宋唯一仅存的野战精锐,就将失却支撑军心士气的全部骄傲!而大宋,就已经再也没有可战之师!

王禀心中起伏激荡,童贯在旁边却匆匆看完刘延庆的军情书报。今夜直到此时,童贯紧皱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下来,猛地大喊了一声:“好!”

他转向王禀,匆匆下令:“正臣,某还是按照原定行程,赶赴涿州坐镇,做为刘太尉后殿,收拢前军败部。你还是领三千人马,赶往刘太尉处,某有一份钧谕给你交给刘太尉,许他便宜行事。高粱河南一切人马,河北诸路转运使臣的民夫辎重,全部交给刘太尉调度,你们竭尽所能,也要接应泾源秦凤熙河三军退下来!但愿环庆军的死战,给他们这三军争取到了后撤的时间…………但愿还能为大宋保住这支军马!辽人实在势大,某要拜请官家再度增援,三度北上,和辽人分一个你死我活!”

此时此刻,王禀也只有躬身领命。环庆军已经丢在高粱河北了,刘延庆自己跑回来了。他区区一个王正臣,还能做什么?无非就是领命行事而已。

他一刻也不想在这帐中多耽搁下去,行礼领命完毕就大步走出大帐,去外面抽调军马随他北上。被帐中热气熏得有点头昏的他,一到帐外,被寒风一激,就觉得精神振奋了一些。

透过满天飞舞的雪花向北望去,宋军环庆军将士厮杀呐喊之声,似乎就越过这黑沉沉的夜空朝着这里迎面而来,在童贯帐幕之上盘旋凄厉呼喊,不肯散去。

但是那帐中宣帅,却听不见…………

在王禀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萧言萧宣赞,你现在究竟在哪里?你已经赢得了好几场奇迹般的胜利,在此刻最需要奇迹的时候,你又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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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冲天而起,将气势恢宏的燕京雄城,映照得一片血也似的颜色。

燕京城正对丹凤门,通往燕京城四下的道路,在逼近城垣的地方,已经燃起了接地连天的大火,将所有道路,都彻底封死。城中百姓流民,哭喊嘈杂声,和毕毕剥剥房屋建筑的燃烧爆裂声,错杂在一起,笼罩在整个燕京城头。

夺下丹凤门,涌进城中的宋军夹队,被这火势所阻,向城中寸进不得。眼前的火势还越来越大,不住有人朝火场中抛掷助燃之物。宋军不得已,只能上了城墙,沿着城墙两侧发展,再抢下几座城门,打通道路,难道辽人还能将燕京城整个一火焚之不成?

可是燕京城墙虽然素称宽阔,可以容两马并行。但是对于大军行动来说,还是狭窄到了极处,怎么也施展不开。辽人在纵火同时,同样也想到了城墙上的关键处。依托城墙,辽人将旁牌竖立得一层接着一层的,辽人弓手据在箭楼之上,拼命发箭。辽人虽然守军不多,但是还是足够将城墙向两边扩展的通路堵得死死的。

宋军一次次地冲击过去,摧垮一层旁牌,却又有一层竖立。长矛和刺猬一般从旁牌空隙中不断攒刺。再加上如雨一般的羽箭泼射过来,宋军空自拥有数量优势,却怎么也无法突破过去,只能在燕京城头,据守丹凤门一块,和燕京城辽人守军苦苦僵持住!

每一刻都有宋辽双方战士惨叫着跌落城头,但是每一刻都有更多的辽人宋人涌上城头。宋军足有四五千之数,因为大火阻隔,还有一多半没能涌进燕京城中,现在就沿着城墙向两边展开,拼命地张弓朝着城头仰射,支援那些在城头肉搏的弟兄。

这支宋军,是郭药师常胜军的老底子。也是经历过多场战事的,虽然头上领军之人,在短短时间内就莫名其妙地换了一茬又一茬,说实在的士气不怎么高。但是在郭药师和赵良嗣的率领下,偷袭燕京得手,这个时候,也一个个都红了眼睛。

谁都知道,拿下燕京,是多大一场功绩,多大一场富贵!

大宋北伐之师阵容他们都看在眼中的,十几万装备精良的大军,几十万民夫支撑,堆积如山的粮草物资,都是为了这个燕京城。本来以为,他们这支常胜军最多打打下手,复燕大功,只怕难有半点分润到他们头上。

谁知道到最后阴差阳错,最先冲进燕京城,还抢下了一座城门的,是他们这支常胜军!

燕京城的空虚,用眼睛就能看得见。要不然辽人不会不惜放火阻敌。辽军主力,一定是和西军会战去了。只要在辽军主力回师之前,拿下燕京城,闭门而守,这燕京,就在手中了!辽军主力不要说和西军会战之后还能剩下多少,没有了燕京城这最后的根基,他们家人子弟都在城中,他们还有战斗的欲望么?

这场泼天也似的富贵功绩,就在眼前!

常胜军豁出了性命死战,一次冲击在辽人守军的旁牌阵上撞碎,丢下几十条性命伤号退下去。又一次冲击立刻就发起,双方隔着支架的旁牌,互相用长矛乱捅。流矢羽箭在头顶四下飞射,到处都是一片噗噗的兵刃入肉声音闷响。鲜血恣肆的在燕京城头流淌,一会儿就凝结起来,让人在城头都难以站定脚步。

不时有常胜军士卒抱着旁牌手一起摔落城头。宋军一波波地涌上来,虽然是用性命血肉开路,但是仍然在缓慢但是稳定的向着城头两边扩散!眼看不要多久,就能冲过火势阻断的范围,下了城墙,就是敞开的燕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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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药师带伤已经不算是轻了,身上箭创刀创,累累有七八处。赵良嗣是个文臣,再怎么热切,也不能上前厮杀,能亲身在兵间,已经算是他这个文臣胆子奇大了。

两人现在就守在丹阳门城门的箭楼之上,在窗口看着麾下宋军士卒翻翻滚滚,人头攒动的朝着城墙两翼厮杀前进。

郭药师燥得连袍子也披不住了,赤裸着半身,让几名亲卫在给他挑伤口箭头出来。赵良嗣就在他身边,为每一次常胜军扑上去捏着拳头跺脚高呼,又为每一次常胜军被辽人杀退下来,拼命拍着箭楼栏杆扶手。

扑通一声闷响,却是郭药师身上最后一个箭头被挑了出来,落在地上。疗伤过程当中,郭药师连哼也没哼一声。亲卫给他敷上金创药,又递上盔甲给他披上。赵良嗣看着郭药师举动,转头讶异道:“郭都管,怎么还要亲身上阵厮杀?你伤得可是不轻,还是保重一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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