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富贵风流,是不必说的。在嘉王这个别业赏秋游宴上,也显露无遗。萧言独坐几案,身边就有三四名美婢伺候,但凡他要有什么酒肴,就已经又快又好的奉上。其他时候,这几个大活人就能让萧言感受不到存在。至于器具之精洁,一道道奉上的肴果之贵重难得,更不必说。就是席间陈设妓乐杂耍,也无不是这个时代最时兴最高档的。远出水光山色,身在精致亭林当中,席中之人,大袖飘飘,望之若神仙中人。间或有新词为檀口唱出,置身其中,才真正感受到这大宋气象。混让人忘记了现在汴梁都门中的一切乱象,一切争斗。忘记了在北面数千里之外,一支这个时代最为野蛮强盛的武力已然崛起,正在对南面这远超时代的文明富贵虎视眈眈!
既然诸人有心结交,萧言自然在这游宴当中成了最为忙碌的人之一。不住有人过来和他攀谈几句,少不得就得共进一两盏。众人知道他的地位全由军功和财计事来,也不和他谈词论文,总是绕着财计事上打转,明里暗里,都在打探萧言是不是对禁军财计事还有所举动。萧言一直露出六颗白牙保持微笑,腮帮子硬得象块铁,打死也只是说就到坐粜事为止,下面的事情谁爱干谁干,了不起他退位让贤就是。众人在他这里不得要领,只能多灌他几杯就告退。喝到后来,饶是此时酒精度数不算太高,萧言酒量也是当年好生历炼过的,号称一斤白酒才算挂二档的。也多少有些醺醺然了。
这个时代一旦有酒宴,往往通宵达旦。接着再喝到天亮也是寻常事。也不知道扰攘了多久,萧言才逃席而去,寻了一个稍稍僻静的所在喘口气。
远望隋堤,这个时候已经秋日西斜,渐渐要沉到地平线下去了。正在萧言望着远出景象出神的时候,耳边突然又响起一个声音,带笑道:“萧显谟今日,却一反往日敢于任事模样。却是什么都朝外推托,若不是亲见,实难于相信,就是萧显谟曾经在万难当中,毅然而起,挥军平燕…………”
萧言回头,就看见蔡攸捻着须髯,含笑站在自己身后不远。他们蔡家基因,卖相本来就是极好,蔡攸站在这里,当真是丰神俊朗的一个中年帅哥。
萧言今日应付这等话题实在太久,就算他是居心来此处表示态度的,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有些厌烦。对蔡攸这等人,他也是没有半分好感。这等人招揽也是没用的,不怕神一般的敌手,就怕猪一般的队友。在历史上,蔡攸向来是参加哪一方,哪一方就很快坏事。在他手里,也未曾做出一件说得过去的事情来。
当下也不露出六颗白牙微笑了,淡淡反问:“却不知蔡学士何以教我?”
蔡攸一笑,今日他观察得够久,揣摩得够久。自以为已经摸清楚萧言心态。萧言不是正经出身的大宋文臣,要上位只能不依寻常手段。军功平燕事先不说了,现在这个不是萧言的依仗,反倒有点象是他的隐患。他将来要继续得用,甚而爬到更高地位,只有依仗财计事。但是这萧言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家根基不够,羽翼不丰。虽然行险在坐粜事上成功了,却不敢再深入下去,生怕引起反噬。但是究其内心,他如何不想继续建功?在政坛当中,如他这种靠君王宠信幸进之臣,不进就是后退,直到固宠十几年之后,慢慢培植起相当羽翼,地位也够高之后,才好摆出重臣模样。
此前王黼就是最好例子,靠着君王宠信爬上了执政地位,仍然还要继续建功固宠。一意孤行推行伐燕事。要是伐燕顺利,不用说他就是重臣地位了,谁都再难以动摇。不过最终事败了而已。
萧言也是同样,不过担心的就是失败的后果罢了。而且他自顾能帮手之人,自身根基羽翼甚而出身,都远远不及王黼辈。但是细观此人一路行来,胆子还是比旁人大得多的。也敢于冒险,这个时候只要一个有足够份量的人物愿意助他一臂之力,那这萧某人也敢咬牙就上!
在蔡攸看来,自己就是这足够有份量之人。当朝太师之子,曾经隐相的心腹,曾任执政的地位,这摆出来还不够吓人?自己愿意出马在幕后助萧言一臂之力,他应该感恩戴德才是。萧言一旦成功,这最大好处少不得要双手奉给自己。一旦事败,自己只要注意一些,想脱身也不难。而且自己地位资历家世摆在这里,别人也不会为难自己过甚。最差也不过就是还在这翰林学士位置上投闲置散罢了。
当下蔡攸就一笑,很是语重心长的开口:“…………禁军财计事,关联着将来整练禁军事不少。这是朝中将来一等一的重要事情。大利所在,盯着此处的人物何尝少了?萧显谟大才,在坐粜事上开了一个口子,自然有许多人愿意萧显谟继续下去,好跟着因而成事…………然则禁军绵延垂百年,盘根错节,势力深厚,若无有力之人主持佐之,萧显谟的确是难以下这个决心…………三大王的确对显谟有招揽之意,但是本朝亲王虽然贵重,却不是有实权之人,其间更牵扯太子之处,显谟保持距离,正是恰如其分…………某家数代,深受国恩,此刻国事不振,却不能袖手旁观。倒是愿意助显谟一臂之力,共行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之事,只要显谟点头,某便能遣人充实显谟衙署,大做起来。且朝野舆论清议,某也能助显谟一臂之力…………更不用说此刻东府秉政之位,正是家父。其间更可助力绝大。却不知显谟以为如何?”
蔡攸这番话,算是非常掏心窝子了,而且也说得相当直白无隐。一则在蔡攸看来,萧言是能治事之人,按照他的体认,这等治事之人与其打交道,还是少绕一些弯子比较好。二则就是蔡攸自从伐燕事后,投闲置散已经算是相当长久了。他是蔡京儿子,一路顺风顺水,何尝受过这等境遇?一旦惶恐,就自然有些沉不住气。这前度执政架子再也撑不住,爽爽快快的就全部倒了出来。说实在的,这番话要是给外人在侧听见,只能认为蔡攸大失曾任执政的重臣气度,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一些。不过蔡攸向来在这上头脸皮不薄,背后捅了自己老爹一刀之后还能腆颜再回去托庇于蔡京门下,就连蔡京,也知道自家这个儿子虽然是文学之士,可实在是一个无行之辈。
蔡攸说完,含笑看着萧言,只等萧言赶紧说什么托庇于左右的话,却没想到萧言只是定定的看着他半晌。蔡攸心下微微有些恼怒,但是这个时候,就算他脸皮再厚,也不能追问一句萧显谟到底觉得如何?只能在那里捻髯故作沉静。
半晌之后,萧言才微微摇头:“蔡学士当面,我就有什么就直说什么了…………此番言辞,恐怕学士未曾和太师参详过吧?现在汴梁都门当中,想由禁军财计事生出风波来的不少,但是这些人物当中,却不包括太师!明知再进一步,就是不测深渊,萧某虽愚,却还能看明白此事,今后这禁军财计事数字,萧某实不敢与闻!太师等当今有数之辈,总会对此事有所表示,到时候还请学士看看太师到底如何举措罢!话便如此,愚直之处,学士勿怪,萧某实在是有酒了,就此告辞。”
说罢拱拱手,脚步踉跄的就去远了。只丢下蔡攸在那里,气得脸色铁青,胡须差点都捻断了几根,半晌之后才脸色铁青的蹦出几句话来:“真是不识抬举!放此人在这等要紧位置上,真是暴敛天物!”
骂完几句,蔡攸才悚然一惊,突然想到,自家父亲之辈几个顶尖人物,这些时日,却未曾对此事有什么举措,他们到底在看什么火候?按照萧言意思,这禁军财计事,终要将他们牵扯进来,到时候这些人物,又会有所表示?
在这一刻,蔡攸忍不住都微微对自己觉得已经看得明白通透的事情,有些怀疑起来。难道此事,蕴藏着绝大风暴,所以萧言才忙不迭的一定要避开此事?
第二卷 汴梁误 第131章 两处布局(二)
正如萧言所言,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事,不过是伐燕战事之后,一时僵持的汴梁朝局未来变动的一个引子。由此开始,诸般人物将次第卷入进来,直到将汴梁中枢所有一切,都完全牵动。而萧言所殚精竭虑布局谋篇的,却不仅仅是禁军经费财计事而已。
此时此刻,在延福殿中。着急穿着绛红纱袍,戴着纱帽。正与两个心腹臣子,商议些事情。其中一人赐坐在下,身材高大,白须皓然。正是蔡京。另外一人侍立在赵佶身边,显得更亲近一些,却正是梁师成。
这些时日,蔡京和梁师成都显得非常低调。并没有对朝局有什么举动。蔡京是什么盘算,他城府太深,外人很难看得明白。至于梁师成,就纯粹是避避风头,熬过在萧言手里折了一阵的风头再说。随着时局渐渐变化,随着汴梁城暗自扰动起来,如梁师成暗自往还了对其间局势有心之人之后,也终于按捺不住要跳入场中。至于蔡京,只要身在汴梁,估计也终将是局中人物。
今日赵佶与蔡京他们在这延福殿中,也不是商议什么要紧的事情。无非还是算算财计上面的那点事情。
萧言前段时日应奉天家两百多万贯,在禁军坐粜事上又得了一笔。不过现在还压在萧言手里,作为发行第二期债券的凭借。赵佶预想按照萧言本事,今年少不得还有两三百万贯流入他的内库当中。
一旦稍稍有了些钱,赵佶自然就想着自己享用之事。他久矣不治宫观,正不自安,怕妨碍自己修道长生之途,就很是想花一笔钱出去。这事情自然是梁师成的首尾,具体要和他商议的。
可是今时不比往日,由禁军坐粜事而生发出来的财货,纯然用于赵佶自己的享用,实在是说不过去了一点。多少要点缀三司亏空一二。召蔡京来,就是商议看最近有没有什么继续弥补的亏空,有什么必不可少,三司却挤不出来的支出。蔡京在这上头,向来是深体圣意的,必然能做得圆满,既不伤他圣君之名,又让他能少朝外掏一点。
另外则就是关于这坐粜事所生出的这笔钱,还要与蔡京商议一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