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敞一向是高傲的人,吴敏的帐都不大买。对一个从八品的县令如此客气,也算得上是破天荒了。
唐琛一脸古怪神色,走进来规规矩矩的和诸人见礼。诸人看着这又黑又瘦的县令,面上都只情客气,心里也感慨这家伙当真命硬。自家县治沦于贼手,看来也不会被追什么罪责,将来说不定还有别的好处,自家这班人还要客客气气的应对。人的命数穷通,当真是说不准的事情来着。
好在唐琛也没在诸人面前拿什么乔,行礼完毕就诚惶诚恐的道:“适才韩将主行行文与枢密,下官也附于其后作为见证。运使见召,本不敢延迟,然则军情紧急,只能劳运使久候。其罪实深,下官惶恐万分。”
孙敞一笑,亲热的延唐琛入座,摆出一副促膝谈心的架势:“河东本路事,本官忝为监司,也当回奏于朝廷。此刻正要借重于神武常胜军内定河东,外击贼寇,要是在这奏报上与神武常胜军回禀军情有什么出入,那就须不好看了。琨瑶,可能分说一二?这情分本官定然记在心中,将来必有回报。”
唐琛撇撇嘴,果然是问这个。不过他得了韩世忠吩咐,本来就是来泄露一二,来安河东路诸官之心的。现在吴敏虽然说要投靠,但是萧言到底如何决断还没过来。神武常胜军在吴敏和河东路诸官之间都得不偏不倚,谁也不必得罪深了。但是现在要保谁,却也不用。这到时候都要用好处一一来换的!
现在唐琛已经是坚定的神武常胜军门下走卒,吴敏这等大人物都低头,自己一个从八品小官儿还谈个屁的士大夫气节。
面上却还是诚惶诚恐:“下官如何当得运使这般客气?下官前来,也得韩将主知会。神武常胜军上下本为武臣,只有奉命讨贼的本份。臧否文臣,则是大逾本份,非武臣所能为之事。此次回禀枢密,只是军情,边地有万余辽人余孽军马及女真游骑一部入寇。州县陷落,三关被围。太原同时生乱。神武常胜军代州大营退保太原,同时奉命平定太原府城变乱,将来机宜,还请枢府指示,就是这么多,没有什么其他的。”
这份神武常胜军拜发的正式军情奏报,可谓含含糊糊到了极处。边地陷落,如何突破三关?见阵情形如何?代州大营为何要退保太原?奉命平太原府城之乱,又是奉谁的号令?
全都没有说清楚。
然则上面也不会计较这个。河东路这个事情如何闹起来的,三关守军不战,代州大营不战,太原乱生,中枢很快也会知道底细。再不至于这个时候还要继续得罪神武常胜军的。将来萧言要通过神武常胜军拉谁打谁,也留下了足够的余地。
此刻神武常胜军的立场,已经再分明不过,谁也不偏向。
孙敞皱眉听着,唐琛语中未尽之意,他一听也就再明白不过。唐琛此来,也不过就是为韩世忠传话,来安诸官之心。省得诸官以为他偏向吴敏,干脆来个鱼死网破。纵然扳不倒神武常胜军,到底也是麻烦。
神武常胜军还是在等汴梁他们背后站着之人做出决断!
这角力舞台,已经不是在河东路,而是在汴梁了。他们这些人在如此大局当中,实在无能为力得很。
看着周遭诸官还要七嘴八舌的想问唐琛什么,孙敞已经起身,做出送客姿势:“琨瑶现在参与军务,责任甚重。本官就不多做留难了,请代为致意韩将主。神武常胜军河东行事,地方官署佐吏,一定全力配合。变乱才定,诸事繁多,就不留琨瑶兄了,此间事了,再好好与琨瑶兄往还。”
唐琛任务完成,早不愿意在这里多耽搁。顿时起身行礼就告辞,跟屁股后面着了火一样。
诸官愕然,都看向孙敞:“运使,这是为何?再问得详尽些也好?通过这唐某人,未必联络不上那韩世忠?”
孙敞冷笑:“以为此间事还是我辈能做主么?就是吴敏,也是无能为力了。都能汴梁那里做出个决断来!汴梁局势之复杂,又岂是小小河东路比得上的?在本官意下,汴梁但要出事,便是大事!诸位,我辈静候便是,这个世道,宦途风浪险恶,能退下来,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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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抚使衙署当中,吴敏在自己书房当中,看着吕存中拟好的奏报,细细再过目一遍。半晌之后,疲倦闭目:“就如此罢,拜发出去。也不必寻门路了,通政司什么时候送到东府,都随他,不必着急。”
吕存中坐在下首,有些讪讪的。本来吴敏眼看不妙,他都未曾朝吴敏面前凑了。突然看吴敏居然和神武常胜军甚或他们背后的萧言看起来真的有所联络往还,吕存中顿时又燃起一丝希望,老着脸皮又转回来。
吴敏也不为己甚,只是吩咐了一句让他赶紧草拟一份对朝廷的正式奏报,回禀河东路确实情形。
吕存中匆匆拟好,吴敏不过扫了一眼就认可了。这反倒让吕存中有些愕然,试探着问道:“安抚,是不是再与韩将主联络一下,让他联衔与安抚入奏?就是文武殊途,也要知道韩将主如何回禀与枢府,看是不是与安抚所言划一…………再说学生此刻心尚未定,遣词用句不见得安稳,还请安抚再留意一下…………”
吴敏摆摆手,疲倦的开口:“不必了,韩将主奏报去西府,本官奏报进东府,本来就是不相干的事情。如何联衔?和韩世忠说得一样不一样,也没什么相干。反正现在本官的奏报,不过聊备一格,朝廷不会依着本官的奏报行事的。说得再花团锦簇,也是无用。文字什么是不是安详得当,更是末节了。存中文牍上面的本事,本官也信得过…………”
吕存中应了一声,终究还是不甘心:“安抚,韩将主既然暂居衙署,可见善意。难道就不能…………”
吴敏嘿了一声,摇头起身:“现在都看汴梁那位萧显谟了!是不是保本官下来,全是他的决断。我辈坐听而已…………韩世忠虽然进衙署,也是怕河东路诸官呱噪。却不是真的和本官连成一气了,他还不是萧言摆在台前的?一切都要听他的才能行事!韩世忠谨慎,在这上面分寸把握得好,不必去自寻没趣了…………”
吕存中点点头,看吴敏疲倦,只好起身告辞。临出去的时候又回头迟疑问了一句:“那汴梁…………”
吴敏哼了一声:“萧言想一手遮天,彻底站稳脚步,却还没那么容易。汴梁必然还有一场风雷,这场变动,只怕河东路之事,都要瞠乎其后!现在我辈已经无能为力,坐等就是…………不过要是买谁能胜,本官倒是扑那萧言…………”
吴敏这句话其实也是无可奈何,此刻他不赌萧言赢,还能赌谁?就是他自家发的奏报当中,除了为自家开脱之外,更是竭力为神武常胜军那些不听号令之事开脱。不过到时候当道诸公有多重视他的奏报,那就是说不准的事情了。
吕存中去后,吴敏缓缓起身,走到院中,看着头顶苍灰色的天空,神色凝重。
“…………河东路大局就是如此了,汴梁风雷,却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景象。这场风雷之后,大宋,还是原来的大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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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南薰门外,萧显谟别业当中。
此时已经是时过三更,又是冬日。汴梁城中虽然繁盛地带还是不夜,映照得天空都有些发亮。可在城外此间,已经漆黑一片,四下里安安静静,只听见从汴河方向而来掠过的寒风,呼呼作响。
萧言所在之地,既经理财货,自家又有不少秘密,把守得一向谨严。只有更棚当中,偶尔显露出一丝灯火,照亮了巡夜亲卫的身影。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分,一骑快马踏冰践雪之声,突然远远传来,惊动了在更棚旁边拴着的一条黑犬,汪汪的吠叫起来。
转瞬间十几支火把都亮起来,将来路照得通明。十几名长大汉子不知道刚才藏在哪里,都拿着铁尺迎了上去。饶是汴梁这等腹心之地,轻易动不得利器,披甲持弓什么的更是厉禁。然则看这十几名守夜汉子动作,哪怕就是凭着铁尺,等闲百余人也别想冲过此间,直入萧言所在的别业深处!
来骑转眼间就被火把照亮,马上汉子看来是识得人,压低声音焦躁的一声招呼:“是俺!”
巡夜之人的领队却回了一句:“关防?”
马上骑士抬手就扔过一块牌子,巡夜领队接过借着火光眼看一下,笑道:“不错。九哥,这一路辛苦?河东如何?”
马上骑士同样板着脸回了他一句:“这是你问得的?”
巡夜领队也不生气,笑着点头:“是俺问得差了…………显谟今日就在别业之内。你将马交给马厩崔四处,他自然会照料。俺着人穿先通传显谟…………事情了了,自然有热铺热汤等着你。一切不用烦心。”
马上骑士拱手抱拳:“二郎,多谢了。改日再见,俺再请酒!”
不要多长时间,已经有人直入萧言居所,悄悄将他唤醒。萧言今日却是独睡——谁都知道萧言这段时间都在忙大事,连小哑巴都不敢来打扰他。萧言本来就睡得不踏实,一有亲卫在床头轻轻召唤,顿时翻身就起,一点没有迷迷糊糊的样子,皱眉就问了一句:“何事?”
那亲卫低声道:“河东来人。”
萧言双手用力,狠狠的搓了两把脸,跳下榻来:“掌灯,传来人进来!叫人准备茶水饮子,今夜不睡了。厩房人都起来,说不定就要赶紧传信去多处地方…………都快准备!”
亲卫顿时领命而去,转眼之间他的书房就已经燃起灯火。几名亲卫按剑站在书房门口值守,不相干的人,谁也别想靠近三十步以内。
萧言一边披衣。一边快步走到书房处。那河东来人满脸疲惫风霜之色,已然在书房门口等候着了。见萧言到来,忙不迭的行下大礼。也不多说什么,就将韩世忠亲笔写好的书信递上。
萧言点点头,温言抚慰两句,就命他下去休息。走入书房,才将书信拆开,凭窗细细而阅。
这个时候今日不当值的张显也被惊动,扎束整齐而起,佩剑来到萧言书房外。几名亲卫看张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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