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得人人都变了脸色,连赵桓也有些不自在。耿南仲却神色不变,轻轻嗤了一声:“时也势也,大势如此,人心思治。谁也违逆不过去,叔通兄未免设辞太过险恶了一些。正是担心此辈,我辈中人才要鼓勇而前,早早底定朝局,设若就此轻轻放过,将来再有变数,叔通兄可能再设良谋否?国事还经得起再这般迁延下去否?”
耿南仲反驳得也有道理,一众人又默默点头,赵桓眼睛也又发亮了。
宇文虚中看看诸人神色,摇头颓然苦笑:“道希兄,学生设谋无一能成事,早就惭愧无地。此时此刻,夫复何言?道希兄说什么,便是什么罢。学生听命就是…………然则尚有两个请求,还请道希兄稍稍顾念一些。”
耿南仲加倍的和颜悦色:“叔通兄,此是何言?这些时日你奔走筹划,席不暇暖,国事倚重叔通兄正深,哪里能让叔通你息肩?这些话不必再提!叔通兄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就是,学生无有不听从的。你我两人,何必如此生分?”
宇文虚中拱拱手:“多谢道希兄…………第一个请求就是,梁溪先生必须早早召入都门重用!梁溪先生负天下之望,有他在,人心便定了。生不出什么大事出来!第二个请求就是,萧某人毕竟为国有大功,太祖曾言,平燕者王。现在萧某人王是王不了了,总不至于让他在狱吏手中横加折辱!寻一个边远军州,打发他出去就是。留他一条性命罢!”
耿南仲脸上肌肉一跳,神色迅速的就阴沉下来。席间诸人,个个低头,连赵桓也不例外。这两件事都戳到了耿南仲命门。
对李纲声名,耿南仲是羡慕嫉妒恨。他苦心维持太子地位十余年,现在还不曾服绯。李纲中外沉浮这些年,几进几出,回来便要以枢副地位重用。天下人都说李相公来掌西府,以他刚严清正,边事无忧了。对这一切,耿南仲更是嫉妒得发狂,挖空心思就是想怎么架空李纲,将来更将他投闲置散,最好再到指射之地监茶酒去。
对于萧言,耿南仲更是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当年宣抚燕地,萧言让耿南仲狠狠吃了一个瘪,就已经让心胸狭窄的耿老夫子记恨上了。他助长嘉王声势,让太子一时窘迫,耿南仲更视萧言为生死仇敌。现在要借着萧言扳倒嘉王,岂能轻轻将这南来子就这般放过?
这两个要求,耿南仲一个也做不到。
宇文虚中看看耿南仲脸色苦笑长声而起。向着太子告一声罪,团团一揖,就自顾自的离开了。耿南仲看着他的背影,也不起身还礼只是冷笑一声:“好为大言,实则百无一用!”
赵桓在旁想解劝什么,最后还是没说话。
宇文虚中缓缓走出东宫,神色郁结:“…………此辈用事,还不是党争?非我同道,即是仇敌。什么时候才能专心于国事?这萧言,可惜了啊…………可惜了啊…………国事如此,当道诸公不管是换了谁,都是如此闷局。到底有谁才能打破这一切?到底有谁?”
这般念头,在他心中盘旋,让宇文虚中愤懑得几乎要一口血吐出来。突然他心有所感,向着南面看了一眼。
“…………这萧言,无数次从万死里面挣扎出来。现在整个大宋都与你为敌,你又有什么手段来应付?难道你就这般乖乖束手就范么?或者说,你还有什么手段没使出来?”
想到这里,宇文虚中突然就觉得身上一冷。也不知道这寒意到底从何而来。可是无论怎么想,萧言也决没有回天之力,了不起就是赶紧弃职潜逃终身不履大宋。可是现在在他居所内有梁师成派去的内使,外有皇城司和开封府盯着。就算走脱沿途还有缉拿,又能跑到哪里去?
难道这个慧星般崛起,奇迹般立下平燕功绩的南来子真的就此陨落了?
煌煌大宋,怎么就连一个功臣也容不下?
可惜之下,宇文虚中也再不去想,刚才那莫名的寒意,到底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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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龙抬头是开春节气之始,饮屠苏当早。
何灌府邸,家宴早早就散了。
一则是何灌向来清廉自许,自家设宴,陈设都简单得很,实在没什么好消磨的。二则就是现在局势又是一变,何灌已然准定要去河东路领两路安抚制置使之位了。赴远地上任,多少事情要办,多少人要见,那么大的一个衙署,多少人要安插。府邸当中,这些时日都是忙忙碌碌。何灌早早就来到正堂,办事会客,差点忙得自家姓什么都忘记了。
也不知道见了几拨客人,许下了多少个未来安抚制置使衙署的位置之后,何灌才算清闲一些。身边贴身伺候的老家人,觑着这个空子,赶紧给何灌奉上一盏饮子。
何灌接过喝了一口,摸摸发烫的脑门,摇摇头道:“不要温补的了,上些降火的。这些时日事多,心火上升,甚是烦燥。”
老家人跟随何灌日久,当年就是他的亲兵,在他面前说话向来是没什么顾忌的,当下就顶了回去:“河东路冰天雪地的地方,俺可是呆过二十年,还能不明白?这些日子赶紧补一补,太尉到那里才熬得住…………反正在汴梁城享福的都是那些大头巾,在边地吃辛苦的都是俺们这些武夫。还不知道太尉什么时候才能回转!”
何灌斜眼看看老家人,笑道:“怕去河东路受苦了?这也容易,留在这府邸照应帮衬一点家事就是,谁还敢为难你了?要不就干脆不拘那个军,给你补个名字,本官的面子,一个小军将的差遣也跑不了。你选哪个?”
老家人咧嘴一笑,脸上有道刀疤,扭曲起来显得有些可怖:“俺脸上就是西贼砍的一刀,差点就死了,后面这二十年都是拣来的,还怕什么?太尉去哪里,俺总跟到哪里。就去见识见识那些神武常胜军就是…………俺却不信,成军不过一两年的家伙,还能闹出这么大事情来?一个个都是天兵天将?”
何灌笑笑,叹息一声:“也是与国有功之人啊,就是跟错了人。不少还是白梃兵和胜捷军出来的。现在却为这南来子牵连,平燕大功,眼瞧着就没了结果。说起来怎么能对这南来子不恨?”
他磨磨牙齿:“此等南归之人,居心叵测,如何能以士大夫待之?总要狠狠处断才是!这场平燕功业,也不知道是他如何冒领得来的!”
老家人没搭腔,低头收拾何灌放下的饮子。这个时候门外就有旗牌通传:“石崇义石都虞侯求见太尉。”
何灌摆摆手:“让他进来罢。”
旗牌去后,不多时石崇义胖脸堆笑,就摇摇摆摆的进来了,到得堂中,赶紧趋前几步,深深叉手一礼。
何灌心情还算不错,虽然未曾起身,却笑着招呼:“老石怎么有兴致来?今日本府家宴已经散了,用不得你来帮衬。要是想在河东路谋个位置,这辛苦怕你也吃不得…………还是你家子侄,有哪一个还堪造就的,带来给某瞧瞧再说话。”
石崇义这人何灌是不大瞧得上的,身为世受国恩的将门世家,现在却上不得阵领不得兵。除了分润朝廷军饷,用军士生财之外就不会其他的。将来一旦何灌能用事整顿都门禁军,这等人物,都是何灌要整治的对象。就算不加罪也得让他们除了差遣闭门当富家翁去。
不过石崇义一向巴结得甚紧,在何灌面前做小伏低,浑没有半点将门世家的傲气。这一点倒让何灌心里觉得很舒服。而且在对付萧言上头,石崇义向来不遗余力,帮着联络诸家为何灌行事,凭着这个,何灌也不能不卖他一点面子。
石崇义恭恭谨谨起身,陪笑道:“俺是何等人?自家知道自家事,去河东这条老命就得去掉半条,如何再能为太尉出力?子侄当中,也没什么出色人物,他们到河东,只能为太尉误事,到时候俺就百死莫赎了。”
何灌摇摇头,点着石崇义:“老石老石,某就取你这一点,知道轻重。换做其他所谓将门世家中人,某也不会传他们入内相见了…………有什么事情,你便爽爽快快的说罢。某事情实在是多,经不起这般消磨,要是想借着花朝之节想有所节敬,还请掉头。”
石崇义仍然陪笑:“如何敢污太尉清名…………俺此次贸然求见,实则就是想动问一句…………这南来子,真的不长远了?”
何灌一怔,目光闪动,定定的看着石崇义那张胖脸,沉声道:“老石,你们消息,向来比某还要灵通。隐相兼领应奉天家财计事,其间意思还不明白?收了这南来子敛来的财货,整理清楚帐目,安了那些买了什么债券的都门中人之心以后,自然就不能再让这南来子在位了…………裹挟一军在边地生事,养寇自重,更牵连进天家事中,大宋开国,还未曾有此等丧心病狂之辈!虽有微功,却不能赎其重罪,圣人终下决断,预备穷治其罪,实在圣明万分…………这里都是自己人,不怕说得着实一些。这些事情,你要再说不知道,却是在欺某了…………来求见与某,却说这事情,到底有什么意思?”
石崇义嘿了一声:“不敢欺瞒太尉,这南来子不保,俺的确已经知道了。此次贸然求见,只是有点小小担心,生怕误了国事,特来向太尉进言,若然有用,俺自然欢喜。若然荒唐,太尉也知道俺是没什么大本事的,自然不会与俺计较,说不得还要念及几分俺的勤谨,将来俺是要在太尉麾下听号令的,如何敢不卖力一些?”
何灌沉吟着去取饮子,伸手却摸了一个空。刚才饮子为老家人取走了。他摸摸胡子,咳嗽一声:“你只管直说。”
石崇义胖脸上神色凝重起来,沉声道:“…………这南来子是个亡命徒,身边又有上百亲卫,这是俺们这些与他一同经营球市子的人都知道的。他又不是大宋之人,一旦知道自家得罪,万一狗急跳墙,带着这些亲卫逃出汴梁,一路向北,与神武常胜军会合,又当如何?神武常胜军中,据说有不少军马是在燕地招募的,只听这南来子一人号令。一旦有个万一,恐怕就是大麻烦!现在看着南来子那里的,无非就是几个内使,皇城司一些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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