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实在是有些恼怒了,近来皇帝威权,屡屡被怀疑动摇,诸事都不顺。现在在马前街这里,臣下都敢寻上门来!
这种心绪之下,语意之间,竟然丝毫余地都没留下。不过他还有些理智,梁师成是亲厚家奴,尽可以发作。这番话也多半都是冲着梁师成的,对何灌还留了三分颜面。
梁师成腿一软,差点就没站住。何灌却昂然不惧,行礼之后抬起头来。看到一个风姿绝俗的女子侍立在赵佶身后就是一怔。转瞬也就明白,这定然就是那位李女史了。
何灌心下也有怒意,什么时侯皇帝与朝臣商议军国重事,能让一风尘女子侧身其间了!
不过他胆子再大,性子再直,这个时侯也不能就此事发难。最后只是定定的看着赵佶,硬声硬气的道:“陛下,今夜臣与梁宫观,得到回报。那南来子所在别业突然起火!那南来子动向不知,还在打探当中。兹事体大,臣下等不得不来面见圣人,回禀此事。还请圣人早做决断!”
大宋此刻政治体系的混乱,在今夜事中就可见一斑。萧言并没有明旨问罪。他所在地方火起,或者是开封府管,或者是皇城司打探来消息赶紧回报。
若是寻常走水,开封府自己就能料理了。就算萧言是大臣,其间牵扯甚深。这事情也不过交到政事堂那里,由政事堂商议如何处理,再禀报给赵佶。最后由赵佶决断。
可是今夜开封府不见踪影,萧言名义上差遣还挂在枢密院,偏偏枢密无人。政事堂诸公也无一人露面。最后出现在赵佶面前的却是一个提点宫观使和三衙当中某位管军!
大宋官制混乱,各个机构杂乱无章,这是开国以来就带来的绝症。不过以前还能勉力维持。可是到了赵佶掌权用事这么些年之后,大宋统治体系已然到了完全瘫痪的地步。
兵事枢密院无法管,政事堂现在只管三司财计事。都中那么多衙门已然不是人浮于事那么简单了,完全就是不管事。都门禁军原来归三衙约束,可三衙现在最高长官高俅又是一个病得快要死的人,赵佶也没安排人先接高俅用事。都门几十万禁军连同那么多禁军军将,现在完全就是各行其是,无法无天。
更不必说驻外军镇,现在隐然有割据自立的态势,在自己军镇驻地,文臣已经再难维持百余年来对武臣的高压姿态。就算是对朝廷中枢的号令,现在也都是要讨价还价一番。
兵权人事权都给赵佶一手掌握,可他又不是朱洪武或者爱新觉罗胤禛那种勤奋型的君王。加上朝中党争极烈,说得明白一些,大宋现在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什么决断都难以做出!
这般气象,不要说女真大举入寇了。就连自家继续维系下去都难!
若不是这个统治体系再难维系下去,最后遇上的这个皇帝如此极品。这样一个大帝国,如何能一击便倒,轻轻松松的就告灭亡?
也正因为大宋统治体系的混乱软弱,才给了萧言这等人物行事的空间。在别人眼中,大宋还是一个庞然大物,凛然不可冒犯。在萧言这等穿越客眼中,却到处都是漏洞。今夜就在汴梁城中搅风搅雨。从士大夫官僚体系,到几十万都门禁军,竟然没有一个人能阻挡他行事,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组织起力量来平定这场乱事!
何灌这番话一说出来,咣当一声,却是赵佶手中茶盏落地,上好的龙团倾在地上,香气四溢。
赵佶一下坐直身子,一叠连声的追问:“萧言那里起火,则应奉天家诸库如何了?损失多少?现在查点清楚回报了没有?”
梁师成顿时就咽了一口唾沫。圣人啊圣人,你现在怎么想到的还是钱?
赵佶这番话是冲着他问的,梁师成不得不回答:“回禀圣人,臣下一得知火起就遣人去打探了,然后赶紧来拜见圣人,现在还没有确切消息回报。”
赵佶愤愤跺脚:“你管的好差事,你选的好人手,连这点事情都照应不来!还有三哥提点的好皇城司,朕早就该换人提点此事。现在皇城司莫不也是和那南来子做了一处?这么大事情事先都没发现端倪?要是应奉天家诸库所失大了,朕定要一个个从重治罪!”
何灌终于忍不住,放声道:“圣人,此刻还管什么财计事?若是让那南来子潜逃河东,与神武常胜军连通一处,则河东不复为大宋所有!不管这南来子是据河东自立还是直迫黄河,都是了不得的大事!现下要紧之处,就是赶紧将这南来子寻出拿下!”
赵佶刚才光想着钱了,现下何灌这么一嚷,他立刻也就反应过来,顿时就是脸色发白。头一晕就靠在了榻上。
大宋如何还经得起生出如此大的乱事?
兵不足用,财赋竭蹶。河东要是全路兴兵,数万悍军鼓噪而逼黄河。这该如何应付才好?这样只有将西军又调出来,再竭力搜刮以供军用。可西军与乱军混战与河内之地,则大宋腹心就打得稀烂了。就算乱事得平,这烂摊子什么时侯才能收拾好?
自己这圣君颜面,这竭力维持的丰亨豫大的局面,就成泡影。将来史书斑斑,自己又该是个什么名声?
这南来子,这南来子!朕起初不知道怎么迷了心窍,居然重用于他!
赵佶忍不住狠狠看了背后李师师一眼,当时萧言就是走通了李师师的门路,才自达于他面前,从此就在汴梁搅风搅雨,生出多少事端————不过赵佶此刻是绝对不会承认他是被萧言那几百万贯砸晕了。
李师师俏生生的站在那里,赵佶目光逼来,她只是微微敛容垂首,如玉一般的容颜仍然是那副不染半点凡俗的模样。
唉,这样的女子,又怎么知道俗世间是如许的险恶呢?只恨自己不能将她接回禁中保护起来,还要在这红尘俗世当中历劫。南来子的事情,如何又能怪到她一个弱女子的头上?
只恨那个南来子,居然能挖空心思,走门路都走到马前街这里了!
赵佶在心里叹口气回头,何灌却又大声开口:“回禀圣人,臣事前与梁宫观商议,已然遣人去制住那南来子,除了臣麾下一些得用军将之外,还拣选了数百禁军军汉。现在怕已然出了南薰门了。现在南薰门外有火光连绵,一直向汴梁而来,少停定然有消息回报过来。还请圣人下诏,臣好召集禁军得用军马,有备无患。天明之后也可去搜捕那南来子…………”
赵佶点点头,调兵是枢密的事情。管兵是三衙的事情。现在枢密无人,三衙高俅病重。这些权力都抓在他手里了。正常来说,调兵只认枢密号令,不认皇帝手诏的。可是到了大宋现在,赵佶是言出法随,谁也不会那么没成色封还他的手诏。
何灌说的自然是正理,赵佶刚想点头,转瞬间又迟疑了。要下诏书就得用宝。此刻不要说正式下诏该用的印玺,自己身上连闲章都没带上一枚。如何下手诏出去?更不必说这诏书要为人认可,还得按一定流程,知制诰的翰林草诏,东府或者西府副署,自己再用宝。饶是现在西府副署是不必了,可自家总不能拿一张麻纸草草写就,也不用印,随便找根带子一束就让何灌出去传诏罢?
这样行事,何灌会不会为那些禁军军将赶出来不一定,肯定是一个兵也调不出来。
要走完这些正式的流程,自己就得紧急赶回禁中。将相关人等都召入禁中。大宋立国以来,对漏夜召见大臣是极端忌讳的。这表明定然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稍微有些法度的大臣,不是君王不豫,遇见国本延续的大事,也绝不会奉召漏夜入宫的。自己要这么一动作,拿就是动静太大了。南来子之事,就闹得天下皆知。
自己颜面事小,可是河东可能会因此进一步变乱,甚而不可收拾的消息就再也瞒不住了!到时候又该如何收场?
还有连夜在都门当中召集兵马也是了不得的大动静。花朝之节夜中,金吾不禁,歌舞升平。突然传骑四出,各处聚将点兵。按照现在都门禁军的德行,不闹得全城骚然是不能罢休的。就算召集出一支几千人的人马,天差不多也亮了。又何苦闹这么一出?
反正何灌说他已经遣出人马行事了,等这支人马回报进一步消息再说罢。至少有什么动作,也等到天明再说。
萧言这厮,南归之人,在汴梁毫无根基,难道还能在这煌煌都门闹出多大的动静来?现在估计忙不迭的再奔命罢…………天明再安排这一些也不迟?萧言就算仓惶出奔,飞骑穿抢先,沿着黄河守候,几名县中快手就能将他拿下了…………就算他在神武常胜军中有一定影响力,不过是以前用财货结之,现在他已经无法再掌握汴梁财源,自己着意安抚之下,神武常胜军中不少还是西军出身的,未必会和这南来子一起作乱。自己还是镇之以静为好,大宋帝君,哪能这般沉不住气?
一转眼间,赵佶心中念头此起彼伏,已然不知道转过了多少弯,说来说去,就是不愿意自己贸然在夜间行事,召集大臣,点选兵马,平白将汴梁城搅得大乱。
赵佶恐怕自己都不明白,潜意识里,他未尝不知道在他治下,这些年大宋到处都是生烟起火。现在汴梁城中畸形的繁华富丽,已然是他内心深处最后一层遮羞布了。一旦将这层遮羞布扯开,他就要直面他最不愿意接受的那些事实。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汴梁城中自乱起来!
在梁师成与何灌的目光注视之下,赵佶缓缓起身,在室内踱了几步。沉声开口:“何灌,你既然遣人在先,这份忠勤之心,朕记下了。朕不指望你今夜就拿下这南来子,只望能早早打探到他下落如何。然后朕会传诏各处,画影图形,将其捕拿…………梁师成,南门外应奉天家诸库事后查点就着落在你身上,财货留存情况如何,散落多少,都要计点清楚。你遣去的那些监视萧言之辈,死了就算了,没死也都拿下,重重惩治!朕从此以后,再不想看到这些人!尽用些无能之辈!”
梁师成满口苦水,躬身领命。一直以来,被这个南来子害得最惨的,就是他梁师成啊梁师成。直娘贼,上辈子定然和这南来子有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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