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虚中仍然是那句话:“其谁信之?”
萧言摇摇头:“出则将,入则相。有什么不好?才兼文武,治兼文武,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东华门唱出,才是好男儿?非要士大夫骑在武臣头上,或者武臣骑在士大夫头上,分出个高低来,你们才开心?”
汉唐盛世,君子刚健雄浑,武职文班,并无高下。宰相亲贵固然,然则大将军辈亦是尊荣已极。朝臣入则为文班,钧衡天下。出则为重将,征战四方。唐时李林甫用事,塞断这出将入相之途,文武殊途之后,遂有安史。遂有大唐从巅峰急速滑落,遂有藩镇之祸!
文臣势盛,则极力压制武夫。武夫势大,则极力酷毒文臣。更将汉家尚武雄烈之气,宰割殆尽。宋惩五代之弊,矫枉过正,却是宋时从开国始就种下的绝症!
也是宋时从开国始,今后千年,在华夏种下的绝症!
欲挽天倾,存亡续绝。仅仅就是一个靖康么?
这些话,却没有必要说得太深了。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一直看下去就是。
虽然杀人并不是什么乐事。可真要挡在自己前行道路面前————自己的心,又岂会软下来?
宇文虚中冷笑良久,却发现萧言神色淡淡的,并不理他。自己也觉得没趣了。
终于正容问道:“学生生平志向,便是刷新朝局,除弊布新…………可是现在,却说不得了。以萧显谟手腕,一旦崛起,当再难有人复制…………”
萧言哈的一声:“宇文学士倒是高看我!”
宇文虚中容色不动:“…………唯学生本心而已…………将来这大宋,就是显谟展布了。显谟所求,到底是什么?你如此用事,大宋究竟是会变好,还是变坏?”
萧言一怔,神色竟然突然有些迷茫,转眼就收敛了容色,转头定定的看着宇文虚中:“我之所求,千载之后,就有人明白…………也许因为我,千载之后,没人明白了也说不定………至于大宋结果如何…………我只知道,如果我什么也不做,等待大宋的结果到底是什么!”
这番话说得幽晦难明,让宇文虚中默然沉思良久。萧言也不理他,就在甲士簇拥下坚定的前行。
不用多时,马前街一角小楼,已然出现在眼前。
守在院门之外的貂帽都甲士,上前行礼。将萧言迎下马来。十余名甲士也翻身下马,甲叶铿锵,扈卫着萧言今夜第二次踏入这院中。
再来之时,情势已经迥然不同。今夜风云变幻之剧烈,后人读史,宁不拍案而叹!
宇文虚中突然在身后高声开口:“显谟,你今夜行事,总逃不过一个逆字!青史斑斑,你不惧否?”
萧言的回答就是头也不回的耸肩摊手,转眼之间就没入院中,再看不见了。
第二卷 汴梁误 第196章 金梁桥前谈气数(上)
原来响彻全城的惊呼杂乱之声渐渐平歇下来。而照亮全城的火光,也没有最盛时侯那般亮得直刺进人心底。
就连城中四下升腾的烟焰,也不再四下蔓延。汴梁城中的水社。看到今夜乱事也差不多要收场了,也装着胆子齐锣出水,四下救火。
虽然还不时有从皇城方向逃出来的零散乱军经过,虽然城中还有零星哭喊杂乱之声响起。可总体而言,今夜多少万乱军卷起的这一场突如其来,震动整个汴梁的惊天乱事,已然到了收场的时侯。
明面上的事情,的确是收场了,而其后的潜流涌动,无数局中人的奔走往还,观望揣摩,如何站队,如何在这场乱事当中获取最大的好处,这才刚刚开始来着。
不过至少在金梁桥前,蔡相府邸。在院墙上守了一夜,提心吊胆的值守了这么久的蔡相元随,蔡府家奴,总算是能松了一口大气。
今夜乱事,岂是闹着玩儿的?
最盛时侯,皇城方向传来的万岁呼喊声震耳欲聋,让人站不住脚。火光升腾而起,让人直以为大宋皇城都被点燃了!
汴梁承平久矣,民间虽然许蓄弓刀等器械,唯禁甲胄强弩等军国利器。可蔡京府邸,哪里会想得到准备这么多可以杀人的器械。一众元随家奴,多是操着哨棒门杠就上了院墙值守,有人甚至将头号大厨刀都将出来了,还算得是难得的神兵利器。
乱军不来还则罢了,要是大队乱军来了,只有破家。
天幸得这场乱事就这般收场!
这时蔡相府邸才有了些活气,府中管事也奔走起来,操持张罗了多少吃食,一筐筐的抬过来。全是些热腾腾的炊饼,匆忙也没什么肴果,只是大罐大罐的酱将出来用以佐餐。原来给府中贵人备着的名贵饮子材料,也熬出热腾腾的汤水,全都抬了过来。
大小管事犹自还有点惊魂未定的样子,捏着嗓门在底下招呼:“都吃了辛苦了,今夜却是好一场惊吓!还好不打甚鸟紧,总算是熬了过来。吹了一夜冷风,下来填填肚子,暖和下也罢。今夜也就如此了,来日老公相定然重重犒赏…………多了不敢保,一人十贯,只多不少!要是不足,都着落在俺身上!不过话说在头里,点点腹饥之后,大家还是值守得勤谨些。撑持到天明,就没什么事情了…………不管都门风云如何,只要不在乱事当中倾家。什么时侯,老公相还不是在朝中稳稳站着?”
四下里值守的元随家奴乱纷纷的退下来,先直着脖子灌一大碗饮子。一夜冷风喝下来,肚腹里面都冻成了石头。滚烫的饮子下去,才算松动一些。再一手抓两个炊饼,掰开了将酱洒进去。一边吃一边还晓得差事要紧,继续上院墙守着。
这个时侯,这些元随家奴们也终于放松下来了。这些管事虽然不比府中贵人。可是宰相府邸执事之辈,也岂是等闲,一个个称得上身骄肉贵。汴梁城中遇见官品差遣稍稍差些的,都傲然不以为礼,也各各都有好一分家当。现在肯冒出头来主持,说明危险真的是过去了。
众人在墙头上,甚或还有闲心互相议论,说些对今夜乱事的猜测。人人都听见扶保太子的口号,也看见皇城方向的漫天火光了。知道今夜少不得有一场宫变。现在最大的悬念,就是在宝座上坐着的,到底是谁?
底下街道上,败事乱军一群群一簇簇的漫过来。全都是又累又饿。也看不到他们如何趁乱劫掠,人人都是埋着头赶路,四下朝着自家奔去。明显是已然破胆了。
看到蔡相府邸院墙上灯火通明,墙头上人影憧憧。人人操持器械,戒备防守。这些乱军还刻意绕开了一些,不去招惹。有些人实在不想绕远路了,就低着头快步通过。
大家参与这场乱事,成则自然有或大或小的富贵。一旦事败,虽然有法不责众之说。可是要是还不识趣,早些归家,还想在汴梁城中生事。落在平乱军马手里,还想有什么好下场不成?
那数百人马俱披重甲之士,隆隆前行,兵刃森然挺立的景象。不知道在今后多少时日里面,要成为这些乱军心中难以摆脱的噩梦了。
这些事败乱军老实,上面蔡相府邸元随家奴却正争论得入港,谁也说服不了对方。现在看见当事人从底下经过,主动去撩拨招惹。
“兀那军汉,闹了半宿。皇城说不得都进去走了一遭,现在却是哪位圣人在大位上安坐?”
底下军汉没精打采的抬头:“有吃食么?将两块炊饼也罢。跟着跑了半宿,嗓子都喊破了。没半点水米下肚,现在还得各自归家,军中粮饷还不知能不能继续吃得上…………实在是没半分气力了。”
上头蔡家家奴倒也爽快,丢下不少炊饼来。底下军汉拣起就啃,直着脖子朝下咽。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的回答:“…………本来一切好好的。俺们几万军在东华门外齐集,太子也出来了,抚慰全军。然后就要去奉请圣人内禅传位。谁知道那平燕的萧显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身边还有三大王与梁隐相相随…………直娘贼,那萧显谟还带着数百上千重骑。马高人壮,披着的甲加起来三四百斤打不住!这一排排逼上来,谁当得住?更不用说那萧显谟还将神武常胜军都带来了!”
军汉们七嘴八舌的纷纷补充:“直娘贼,俺们时运就是这般不济!俺们也还罢了,太子时运,也入娘的这般不济。这大位老天都不想给太子!萧显谟军前宣诏,圣人内禅大位于三大王,萧显谟奉三大王出而平乱…………入娘的,动用这般狠霸霸的灭了一国的奢遮人物,俺们声势再大,又济得甚用?”
“那些甲士恁的凶恶!俺不是在最前面,人群当中看着这些甲士一排排的逼过来。心里就不会想事情了,等清醒过来。俺已经在御街西面了。俺都不知道俺腿脚这般快,迷迷糊糊的就跑了几里路出去,赶在多少人前面。回去之后,可得给俺这双鞋磕个头,不然就是马蹄底下一堆烂肉了!”
院墙上的元随家奴们都张大嘴听着,不时还发出三两声慨叹。
今夜风云变幻若此,本来以为就是圣人与太子两人之间的角力了。胜负也只是在这两人之间产生。谁知道就冒出个三大王来!而现在接了这大位的,就是近来为大家最不看好的三大王赵楷!
还有那个萧言,圣人怎生寻到他的。怎生就用了他来平乱的?
今夜之事,注定将为后世史家,所争论,所揣测,所赞美,所咒骂,所纷纷扰扰,绵延千年!
也将成为凡有井水处,月白风清之夜,闲人坐在门外,议论古今传奇的谈资之一。
置身其中之人,将注定为后人无数次的提及。
而萧言,正是其中份量最重的。
正在院墙上院墙下,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越谈越起劲,连府中管事都爬上墙头不断发问。而底下军汉拍手打掌的不断渲染今夜之事奇诡凶险之处时。就听见脚步声杂沓响动,一队人马匆匆而来。看模样正是朝中大臣元随,却未曾有仪仗张盖。当先之人已经扬声而呼:“高三司来拜太师,高三司来拜太师!”
来人正是蔡京最为心腹之一,三司使高屐。底下军汉看见,夹紧鸟嘴,撒开鸟腿。飞也似的跑走。而府中人也知道高屐在乱事未定的时侯来拜蔡京,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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