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论相搅的家传手艺,赵楷也绝不陌生。
萧言却一副丝毫不知道赵楷心思的模样,仍然是万分恭谨的神态:“臣敢不效死。”
赵楷看看内院并不算多的房舍,终于放下面上强装出来的镇定容色,低声问道:“昨夜不是已然在万军当中传诏,太上已内禅于朕了么?为何群臣还要来这一出?萧卿,今日这内禅事,太上会生出什么变故来否?群臣会生出什么变故来否?萧卿可有善策应对?”
萧言淡淡一笑:“陛下天与人归,复有何忧?”
赵楷苦笑道:“萧卿,这个时侯还敷衍于朕做什么?朕与萧卿,岂不是荣辱与共?朕以赤心待萧卿,萧卿也当以赤心待朕就是。”
萧言笑意仍然淡淡的:“陛下勿忧,一切有臣。”
赵楷无奈的看了萧言一眼,知道这位权臣是要让自家这傀儡做到底。什么事情都要包揽把持住!不过现在两人算是捆在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自家大位保不住,乱军当中矫诏逼迫赵佶为太上的萧言难道就会有什么好下场?
现在也只有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这南来子的心机手腕上了。哪怕就是暂为傀儡,在大位上与为亲王,其间差别,何啻云泥?
赵楷叹口气:“全仗于卿了…………”
他踌躇一下:“群臣将至否?朕在何处等候?”
萧言脸上笑意如同刻上去一般,不曾有丝毫改变,始终是那副云淡风清的样子:“…………今日此来,是陛下与群臣拜见太上,动问安好。太上更昭示群臣以内禅事确否,顺了昨夜乱事首尾。陛下为纯孝之君,岂能不先拜见太上,侍立于侧,以示群臣?”
赵楷是实在有点没勇气去拜见被自家和萧言赶下大位的赵佶,但是这南来子说得都在道理上,无论如何也得先去表演一番。当下暗自运运气,换了一副诚惶诚恐的孝子贤孙面目:“既如此,朕当先拜太上。”
萧言仍然微笑:“臣当恭陪。”
在甲士引路下,赵楷在前,萧言在后,向赵佶所在行去。走了几步,赵楷回头看了一眼萧言。
那温文笑意,仍在萧言脸上。
赵楷心中,顿时就是一阵没来由的焦躁。
等朕地位稳固,再不受你这权臣挟制之时,就将你这该死的笑脸,生生从脸上剥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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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室当中,赵佶面无表情,看着赵楷在萧言的陪同之下,舞拜于地。再抬首时,已然是满面哽咽。
地方狭小,不比禁中。懿肃贵妃与茂德柔福三人,也只是退避外间。懿肃贵妃竖着耳朵,只是听着里面的动静。
“儿臣不肖之甚,提举皇城司不能查奸,竟使太上昨夜遭此播迁之厄。本罪当诛,不意太上不以儿臣卑鄙,竟然畀以大位,儿臣才薄识浅,如何克当?然则太上倦政,赋以儿臣收拾残局,以振朝纲,以振宋统之重任。激于大义,儿臣方勉为其难…………儿臣连夜入皇城禁中,以安人心,以究奸党,以定国本。竟未曾随侍太上移驾。不孝之人若此,岂有面目存于天地间?岂能居于大位之上?还请太上收回成命,还儿臣入藩邸,日夜焚香祝祷,惟愿太上长命百岁,大宋国运绵长,则儿臣之罪,方可少赎!”
赵楷拜伏于地,一番话说得如泣如诉。到了最后,竟然俯首于地,哽咽起来。肩膀一动一动,仿佛沉痛到了极处。
赵佶坐在上首,满面铁青。这逆子说是要还大位于朕,口口声声却还是太上太上。虚伪若此,其心可诛!
真该将你这逆子射在墙上!
赵佶正想开口讥刺两句,就看见一直恭谨侍立在后的萧言抬首,锐利目光一逼,就将赵佶想说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只能苦笑两声,挥挥手道:“起来罢,事已至此,朕既然已经倦政了,还有什么说得?将来这重任,只有在你肩上…………”
扫了萧言一眼,又加上一句:“…………还有萧显谟肩上了…………朕只在此间纳福而已。修道情薄,晨昏定省,日常动问,当免则免。毕竟国事为重…………朕今日内禅与你,当是定局,你也不必说什么还政的话了。世间樊笼,朕终于得脱,正是轻省,何苦再来忧朕?”
这一番话当真是咬牙切齿才说出来的。
赵楷心下松了一口大气,表演却越发的投入了,赖在地上就不肯起来,干脆大放悲声,一副伤感到了骨子里面的模样。
在外间柔福睁着圆圆的眼睛,低声道:“三哥哥好意,父皇爹爹接过就是。哪有父皇爹爹尚在,三哥哥就接位的道理?立三哥哥为太子就是了…………”
懿肃贵妃根本未曾将小女儿的天真话语听进去,只是在咬着牙齿轻声冷笑。茂德轻轻摸摸妹子头发,柔福抬头看她,茂德勉强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赵楷表演了好大一阵,赵佶耐着性子又让他起身。赵楷才哽咽着爬起来,为赵佶去探坐榻软硬,去试赵佶身上衣衫厚薄。
赵佶随口问了一句:“昨夜惊乱,人心纷扰。这善后之策,三哥当如何措置?”
赵楷目瞪口呆,一时间答不出来。一则是他骤得大位,狂喜之下,只关心这天上掉下的馅饼自己能不能咬得牢,除了有仇报仇之外,哪里还想得到如何安定朝局,善后诸般要事?二则就是,他就算有了盘算,又济得什么事?不经过那南来子点头,自家现在还能做什么大事?自己唯一知道的,就是该给萧言什么样的封赏,这是萧言指名要的,只能乖乖奉上。
萧言抢前一步,接过话头:“一应事宜,陛下都已有成算,今日与重臣一会,太上当尽知矣。陛下天日龙表,圣明天生,太上亲择,正是大宋之福。还请太上安心。”
赵佶苦笑点头,萧言现在正是贵盛薰灼之始,只要他地位屹立不摇,自己还有什么好说得?
就看他能风光多久罢,就看大宋气数如何,是不是当真要断送在这南来子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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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宋臣,现在陆续来到了南薰门外。
经过数千神武常胜军军汉的奔走整治,此间已然有了个模样。除了几处为锦幔遮挡起来的被火残垣,再看不出昨夜的惊乱景象。
多少军汉已然换了从武库搬出来的衣甲,挺胸凸肚的持器械警跸四下。道路也清了出来。在别业院门外搭起了彩棚,里面设上香炉座席,还有滚热的茶汤饮子预备。
蔡京穿得厚实,在群臣簇拥下终于赶至。又为在门外等候的内使辈迎入彩棚当中。在他座位四下又张开了厚毡挡着钻进来的寒风,一盏盏的滚热的饮子奉上。将这位老公相伺候得再周至不过。
群臣齐集于老公相府邸外求见,都门文臣士大夫辈皆仰望老公相行止,已然是人所共知。这些为赵楷从藩邸内带出来的内使辈,谁还不知道赵楷要在大位上坐得稳,一则就是要依仗萧显谟强军,另外就要指望蔡京代表文臣士大夫辈,认了这个新君!
当下殷勤巴结,简直比伺候赵楷还要周到。
蔡京却不领情,挥手就让内使辈退出去。静候在内,捧着茶盏出神,就等着里面新君旧主延请入内。
一众有资格入彩棚中的重臣,也都纷纷坐下。捧着茶盏想着各自心思。不时都偷眼看向蔡京,想从他皱纹深深的老脸上看出什么端的来。
结果自然都是失望,蔡京城府已然练了几十年了。他坐在这里不言不动,谁也弄不明白,这位老公相究竟在想些什么!
外间还有更多的文臣士大夫辈在等候,此刻一切仓促。无法如大朝会时按班排列。这些文臣士大夫辈一团团一簇簇的站得跟遇了水的蚂蚁窝也似。人人都在低声议论。
“今日圣人可是真要内禅?”
“…………虽有权奸握强兵以挟,然则此刻我辈士大夫毕至,圣人当有凭仗。未必这南来子就能真个拥三大王得大位。若然成事,则我辈将为之置于何地?大丈夫立世,惟忠惟义而已矣,义之所在,在所必争!”
“…………君不见汴梁城中破家之辈否?君与耿学士辈交好,奔走其门下。这南来子咬住昨夜乱事不放,君也要小心些才是…………”
“老公相毅然出马,率同政事堂诸公,必当为士大夫辈力争。大宋根基,岂能任权奸摧折!”
“说得正是,我辈全仰老公相就是。老公相如何说,我辈便如何做。只要我辈士大夫一体,再莫分何党,还怕立足不稳?纵然权臣一时得志,也不会长久,终有拨乱反正的那一日!”
“…………昨夜乱事,总无法善了。多少人终要去位…………这空出来的美官,却不知道作何安排?却不能让那权奸将自家心腹安插其间。若然如此,则朝局还堪问么?此亦是大节,我辈当在所必争!”
“…………如此时势,还是稳住脚步罢。昨夜乱事,实在让人破胆…………一切都静静观望就是,莫为天下先,莫为天下先啊…………”
群臣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最后只能将目光转向彩棚,却不知道今日老公相与政事堂诸公,能争出个什么结果来?
士大夫辈,十成有九成不愿意看到这内禅事发生。有的是旧党清流辈,赵楷上位,自然他们倒霉。纵然能够保全身家性命,仕途上也难有寸进了。有的却是看萧言不顺眼,这南来子行事,打破了大家所习惯的游戏规则,撕破了大宋的颜面,将动荡不安的大宋末世真切的展现在所有人面前,比起现今这局面,这些人宁愿再将头埋回沙堆,继续当鸵鸟。还有人却担心萧言拥赵楷上位,权倾当世,武人上位,则以文驭武的祖制怎么办?士大夫团体的利益又如何能保证?
可是让这些臣僚跳出来发丈马之鸣,他们却是不敢的。承平日久,昨夜乱事,今日对多少勋戚将门的搜捕查抄,吓破了多少人的胆子!只要萧言一日有强兵在手,只要萧言的所依仗的力量一日未曾得到削弱,他们也只能在背后诅咒,暗自串联筹划些阴谋而已。
今日几乎所有人都在指望能在这内禅事中登堂入室的政事堂诸公,政事堂几位少宰大参,都是庸懦随俗之辈。最后也只能根基深厚,资历无人能比的老公相一人了。
若然成事,我辈自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