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上千条人命,转瞬之间,就为女真骑士一扫而空。杀得雪地上一团团一簇簇殷红的颜色。这些女真骑士犹自未曾解气也似,还兜了几个圈子,才恨恨回返。
孟暖身边几名心腹簇拥,相顾失色。
“那洪大不死在堡下,也死在这里了罢。这家伙倒是有些可惜了,当日入伙,能有今日?”
“就是入伙又怎的了?还不是丢在这个小堡当中挣命。女真军马再来一次,俺可不知道撑不撑得下去。”
“这世道,活一日便算一日。俺随着将主酒肉吃够了,大家娘子也睡过了。一条贱命,谁要谁便将去,直得什么。”
“入娘撮鸟的,那帮辽狗,俺们厮杀完了,却才前来。来吊孝么?俺当日只管日他娘,却没想到还造出这么大个孽障!”
女真人在大杀大砍,杀尽逃散生口之际。倪杰带着援军也终于赶至。甲字堡前的酷烈厮杀景象已经足够让人触目惊心。而女真人不逞之后的暴虐,更是让人既恨且寒。
倪杰一马当先,越过壕沟,扫了一眼满地尸骸血痕。又向女真中军望了一眼,恨恨骂了一句:“杀不绝的女真鞑子!”
然后才向着堡上招呼:“老孟,现下如何?要不要俺们入堡替你?你先领着儿郎回城中暂歇,今日着实是辛苦你了。城中早已备下犒赏,让弟兄们好好喘口气!”
堡上守军全都默不作声,恨恨的看着倪杰。有的人嘴里嘟囔,不知道在咒骂什么。孟暖神色不动,扶着垛口答话:“倪将军,现下天色还明。女真鞑子未退,现下换防,不要给女真鞑子觑出便宜再来扑城!说实话,再来一次,俺老孟可有点吃力了!你先领弟兄们回去,俺们将这个白天撑完。入夜之后,再行换防!俺也不求什么,每个弟兄有热汤刷洗,有点酒肉,有个干净褥子就成!不能让儿郎们白吃一场辛苦!”
倪杰点点头:“就如此,老孟,到了城中,俺请你吃酒!以前有什么得罪处,多多包涵。将应州这仗打完,俺们就是生死弟兄!有俺一只虱子,也少不了老孟你一条大腿!口不应心,俺姓倪的天打五雷轰!今日晚上,俺亲迎你入城!”
为军将的人都爽快,不得入堡内,将队伍摆在野外,怕生变数。倪杰招呼完了,带领军马掉头就走。
看着倪杰远去背影,孟暖脸上笑意不减。直到他们快要进应州城了,孟暖才收起笑意,低声对身边几名心腹吩咐:“抓紧时间,好好歇息!”
几名心腹领命,分头去安置手下歇息了。不时还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孟暖。有的人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最后却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孟暖自己却不歇息,扶着垛口,又望向仍然在雪地当中列队的女真中军人马。而女真军马,不知道多少道目光都落在凭城而立的孟暖身影上。
银术可与完颜希尹并肩策马而立,都看着远出小小的孟暖身影。谁也没有说话。
一名杀得满头满脸都是血的女真军将回来复命,瓮声瓮气的道:“逃散生口,都杀干净了。就算有几个逃过去,也只算他们命大…………银术可,是不是让俺再攻一阵?斛律死了,纳海带伤,折了一两百族人。俺们怎么有脸见宗翰!俺就是拼上性命,也要将这鸟堡子拿下来!”
银术可冷哼一声:“有几千条性命给斛律陪葬,也尽够了…………女真勇士,哪有老死床上的道理?攻不攻城,其权在某。你想取代某,自家和宗翰说去!”
为他一喝,那女真军将低下头不敢吭声。银术可又深深的看了远出孟暖身影一眼,冷冷道:“走!”
他一声号令,女真大队顿时动作。矗旗摇动,指向回营方向。完颜希尹也一扯缰绳,跟在银术可身边,冷笑了一声:“银术可,你用的好间!”
银术可却没有答他的话,只是喃喃自语一句:“味道不对…………怎么不放援军入堡接替?”
他又回头狠狠看了甲字堡一眼,重重重复了一遍:“味道不对!”
甲字堡上,孟暖始终站在垛口,看着周遭所有一切。看着郭蓉据守的应州,看着回返的倪杰,看着退去的银术可。他嘴角一丝冷笑,始终未退。
在这一刻,孟暖从来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所有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当中。
第二卷 汴梁误 第228章 夜血(一)
夜里风声太烈,在龙首山,更是呜呜刮得有如鬼哭狼嚎一般。十三身子一动,终于醒了过来,一摸榻上,湿漉漉的,全是捂出来的汗。不过身子竟然是这几日前所未有的轻松,神智也清醒了。十三喘了口长气,自己又算是从鬼门关中熬出来了。
从南面不休不眠的疾驰至应州,到了这里禀报完军情十三就一头栽倒。风寒入肺,高热不退。精力体力近乎衰竭。郭蓉下令怎么也也要将他这条性命抢回来。一众人等就将他送上了最为安稳的龙首寨。煎药熬汤,每日里给他灌下去。屋内又生起火盆,几层褥子给他裹上去,帮他发汗。每日里还有人来帮他看着火盆,不要中了炭气,还帮他擦洗身子,免得生疮。
十三这次病势来得甚凶,虽然应州这里竭力调治了。可是毕竟没有抗生素之类的特效药——就是萧言自家在这个时代偶感风寒,还提心吊胆的来着。几日中十三都烧得昏昏沉沉,最严重的时候还满口诞语,不少人都觉得这个小伙子是从阎王老爷手里抢不回来了。
最后还是几年来的艰辛生活打熬出来的体魄,还有十几岁少年人足够的生命力起了作用。不知道怎的,在这夜里,十三就一觉醒来,只觉得身上病势全去。浑身轻松得了不得。
他所处的屋子就是龙首寨屯兵住所的一处,不过就是简陋的木屋而已。应州这里皮子既多又不值钱,屋子里面贴墙张挂满了以避寒风。原来这个木屋要挤五六个军士。为了让他好生休养也避免沾上病气,现在就他一人独卧。屋内黑沉沉的,只有屋角火盆还忽明忽暗的燃动,只让人觉得有点气闷。
身体一松,十三就觉得肚子咕咕作响,口内干渴。推开褥子翻身而起。在屋内蜇摸一圈只寻到一个瓦罐,里面装了半罐清水。当下不论好歹,就咕咚咕咚的灌下去。稍解焦渴之后一抹嘴,十三就来了心思。
这里想必还是应州,自己在应州何处?外间情势如何了?女真鞑子有没有打过来?田阿爷现在又怎么样了?怎生一个人也看不见?
他忙不迭的去寻衣物,也只找到一件皮袍子。朝身上一裹没有束带,干脆从褥垫上撕下一条麻布,兜在腰上狠狠打了一个结。又寻到靴子套上,推开门就朝外走。
寒风夹着雪花顿时劈头盖脸的打在他脸上,反倒让十三精神一振。空气污浊的屋子里面闷久了,这寒冷空气反倒让人煞是爽利。
放眼过去,天空阴沉沉的一点星光也看不见。但是四下却是火光通明。自家身处在一个寨子当中,寨墙上插着一个个巨大的牛油火炬,将沿着寨墙值守的军士身影映照出来。只怕有数十人规模,全都披甲,紧紧贴着寨墙值守。只有一个军将模样的人物披着大红披风,按剑四下巡视。每个人肩上身上,都落下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十三举步就朝那穿着红色披风的军将走去,那军将也听到脚步声响,举目一看就发现是十三,当下笑了一声:“好小子,命直恁大,这都挣扎了过来!军中遮没不是又添了条好汉子!”
寨墙上值守的军士也都回头,看到十三都对他善意的笑笑。应州城中都知道十三这条少年好汉。雪野当中,不眠不休四日就赶了数百里路。以最快的速度将军情传递过来。应州军马才没有吃偷偷掩过来的女真鞑子的亏。为了这个军情,这少年好汉自家一条命差点搭进去。病势凶险的时候都准备料理他的后事了,没想到七死八活当中,他顽强的就挣扎了出来!
听到军将招呼,十三不知道怎的,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快步走了过去,沿着梯级直上寨墙。病后身子弱,喘了几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军将就关心的拍拍他肩膀:“还是回去歇着为好,冒了风不是顽的…………好容易挣扎出来了,要是再有个好歹,在俺的地盘上有个三长两短,俺如何向老田交待?”
十三一怔:“将爷,你认识田阿爷?”
那军将一笑:“如何不识得?燕地时候一口锅里面搅马勺,同生共死非止一遭了。此次北上,也是到了武州才分手,他留在南,俺继续向北。不过老田在斥候,俺在中军,不大见得着面就是…………武州时候,俺远远瞧见老田屁股后面跟着一个小尾巴,岂不就是你小子?”
提到田穹十三只觉得心上更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军将又拍拍他肩膀:“你小子也没辜负老田对你掏心掏肺的照应,这次北来,你小子有种!将来在俺们军中,前程远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十三投缘觉得亲近,还是对这军中后起少年英俊爱重。那军将压低了声音又鼓励了他两句:“不知道老田有没有对你说过,俺们军中实在统帅乃是…………”
十三接了一句:“萧显谟?”
那军将嘿了一声:“老田真是拿你当自家儿子待了…………现在萧显谟已为大宋燕王!正提兵北上,欲将这些女真鞑子一扫而空。只要死守应州,就能底定云内这片基业。这都是俺们一军打下来的!到时候不管是分守或者扩编,你小子还怕得不了一个军将?要是运道好,入显谟貂帽都也是论不定的事情。将来成家立业,好好孝敬将你从苦海里面拉拔出来的老田!”
十三挠挠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早已将这支军马当成了自己从来未曾有过的家。只要这家能得完全,田阿爷一辈子平平安安,自己这条性命又算什么?反正除了在这支军马当中,自家从来也未曾被人当作过人看待。
在这军中,每每听到所有人都以忠诚仰慕的语气提到萧显谟。十三忍不住也有了一个念头,要是自己能见着这萧显谟一面…………
想到这里十三就觉得身上来了气力,开口道:“将爷,俺大好了。俺骑得马,开得弓,也披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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