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了上皇口谕,大房上下对贾琮今年的会试高度重视,贾琮去见贾赦,说不上两句便要撵了他去:“我好着呢。只管看书写字,旁的很不用你操心。”命他不必再去请安,只一心备考为要:“太上有谕,今岁你必得下场。如今不过几月之期,你须好生用功,万不可再弄那些杂务。”
贾琮也乐得轻松,隔上几日便跟几个说得来的同年会一次文,其余时间窝在静远轩里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至于考试,无非尽力二字而已。
只是有的应酬他到底躲不过去,这天一张大红洒金帖送了来,便是他再推不掉的那一种:当今皇弟,年方十五岁的靖善郡王阳晨。
三日后,郡王府设宴相候。不多几个字,由靖善郡王手书。
贾琮有些无奈,他这是撞了什么邪啊,接二连三的跟这些皇族宗亲攀扯不清?
不过这位王爷名声倒是很不错的,比阳越那混蛋强多了。上皇育有十一子,长成的仅有五位。身为上皇存活下来最小的儿子,性情乖巧机灵,颇得两代天子欢心。
这份请帖并未经过荣国府正门,而是直接递进了贾赦宅子里。来自一位王爷的亲笔邀约,让贾赦很有些受宠若惊。才说着要给贾琮添些行头佩饰,随又想起贾琮身边只有两个小厮,忙将贾琮唤来:“你去找单大良,挑两个人跟你出门。”
其实历来贾家小爷们上学不但有小厮,还要有成年男仆护从的,只是不知为何,自贾琮(原先的)入学时便无人提起此事,贾琮也从来没要过,闻言浅笑:“老爷且安心。飞白一向跟着我惯的,如今也成过家,机灵稳重,是个好的。”
贾赦方才罢了,将手边一个盒子推过去:“这都是当年国公爷留下的,我如今年岁大了,不爱用这些。前儿给了你哥哥几样,这里的你拿去罢,叫他们给你好生收着,别糟蹋了。”贾琮行礼谢过。
然而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同在一府。只第二日,贾赦去给母亲请安时,贾母便直接了当地问起王府相邀之事,又道:“琮哥儿虽中过举,毕竟经得少,郡王驾前失礼可不好。还是叫宝玉带他去罢,宝玉得北静王看重,常在王府走动的,也好多照应着。”
贾赦心下一晒,只陪笑道:“二弟不在家里,难道我就不关照宝玉么?当时我就说了,琮儿年纪小不谙礼数,万一冲撞了贵人可如何是好?问能不能叫他哥哥带着。结果,”贾赦一脸遗憾:“人家说了,王爷这次就只请了五位客人,两个进士两个举人,还有一个虽只是秀才,却是今年京城院试的案首。”看着贾母僵硬的表情,贾赦心怀大畅。
这一日风和日丽,正是秋高气爽,贾赦园中也有不少桂树,所谓‘云外天香’,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股子细细的甜香扑鼻而至。
贾琮只穿着月白素纱中衣,脚上套着白绵纱袜,收拾身上的装束。本来他觉得穿上能表明他举人功名的儒服,不失正式也不会刻板,却被淡彩一口驳了:“二爷,这是我们的差使。平日里二爷随意无妨,今儿却不能够的。”
有些头痛地看着淡彩手上碧蓝色缕金吉庆双鱼圆领袍和碧玉青金束带:“我就一小举子,穿这么显眼做什么?换身素淡些的。”上皇提过,王爷请过又如何?考不上进士,立马打回原形。
现在要低调,低调啊!
装扮停当,飞白早已牵了马在门外等着。贾琮骑马次数不多,也不敢快跑,小心控着马儿一路慢走,好在荣宁街距王府大街并不算远,顿饭时辰便到了。
飞白要上去递帖,贾琮想想还是自己去:“王府规矩大,你多小心些。”
立在大门外的侍卫接过请帖扫了一眼,打量贾琮的目光变得有些古怪。贾琮头上银胎烧蓝填金福寿冠,余发披肩,雨过天青素面绸袍,领袖处以石青色镶边,上绣着三蓝团菊。蓝色平纹锦束腰,鹤首玉带钩和羊脂玉竹节佩俱是前日贾赦给的。小小少年身姿挺秀,举止端稳,看去颇有大家子弟风范。
侍卫将贾琮延入小厅稍坐,少顷便有个府官匆匆进来:“这位可是荣国府贾琮公子么?王爷已经问过一回了。”
贾琮起身:“小子便是贾琮,可是王爷召见?”
来人忙笑道:“公子请这边走,王爷们正等着呢。”心下暗暗咋舌,这贾琮好大的脸面,贾家除了个贤德妃,没听见什么出色人物啊,莫非是另有来头?
王爷们?贾琮心下一跳,登时起了几分警觉。稍后见厅中坐了两位着沉香色行龙郡王服的青年,并非自己认识的人,才略放了些心。
靖善郡王阳晨笑眯眯地,看去是个好相处的人。贾琮行过礼,便上前携了他的手:“今日并无外人,不必太多礼数,且放自在些便好。小王与你同年,平日里那些老先生管得头都大了,早就想寻个年纪相仿又说得着的。”说着又向左手一位神情沉静的青年笑道:“十哥你瞧,弟弟这回眼光不错罢?”
称十哥,想来是上皇第十子安平郡王。看去不擅言辞,听了只笑笑点头却不做声。阳晨一手拉着贾琮,一手顺势扯起兄长:“今日天光正好,府中景致虽比不得大观园,倒也可堪一看。”沿路指点,顺着一弯曲水而行,尽头处汇入一片大池,微风拂过处波光潋滟,池上有长廊九曲,正中是座水阁,里面有两人正在对奕。
贾琮现今眼神极好,远远地早看见那两个是谁。便听阳晨轻笑:“我们去阁子里,瞧他们谁赢了?”贾琮哪还有不明白的,却只觉得无聊。这是觉着他还有价值,所以又想抓在手里?其实把牛痘法送出去后他也觉得这东西动静太大,但因此得了一份功德,便是后患再多也值得。
“拜见两位王爷。”那兄弟俩早悄然避退,贾琮行礼如仪。到哪山唱哪调,他可不想叫人抓着把柄收拾自己。
阳昊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一心只注意棋局。阳越倒是笑容可掬,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假:“好,好。那个贾琮,你帮本王看看,这一步如何?”
贾琮上前一步,看了片刻摇头:“王爷恕罪,小子棋力不佳,看不出路数。”这倒是大实话,就怕没人信。
阳越干干一笑,见阳昊长考后布下一子,随手应上一着:“只道你事事精通,本王都快忘了你才十几岁呢。你说你小小年纪,脑子里哪里来的那些东西?说说,都谁教出来的?”
原来如此!
贾琮心下恍然,口中却道:“王爷说笑了,贾琮这点微末之能,安敢当‘事事精通’之语?若叫那等饱学之士听见,岂不贻笑大方。”
阳越一窒,看着一条被截断的大龙摇摇头,抓起两颗墨玉子儿放在棋盘上:“别的且不论,你那牛痘的法儿,从何处习得?可否说给本王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
☆、33
贾琮早知必有此问,不慌不忙地微笑:“也不是从哪里学来的。三年前我有次往庄子上住去,见着有一户家里三个孩子手上都起了泡,象是痘疮的样子,可我家小侄女出痘烧了好几天,这里怎地不一样?我就留了意,这两年另找了些人家试过,果然有效。”他说得坦荡,事实也的确如此。
阳越眉头一皱:“三年前?那为何始终秘而不宣,到——到最近才交出来!”
贾琮摊手做无奈状:“那时候我才十多岁,有谁会信?难道我不想多活下几个孩子么?若不是知道你们是皇家的人,我也不会交到你们手里。”
这倒也是。阳越思忖若不是贾琮之前的成功记录,他怕也只会当成小孩子胡说八道:“那个,贾琮啊,按说呢,这牛痘法有大用于国家,朝廷当赐官以示嘉奖。不过我们商议了下,你如今年纪尚小,再者身有功名,日后必定要为官的,倘若弄得满天下皆知,于你日后并无好处,这一功便暂且记下。你若有他求,只管说来无妨。只要不过份,本王就作主了。”
贾琮险些没笑出声来,这人不要脸则天下无敌啊,不过份?就差指着他鼻子说不要太过份了!扯扯嘴角摇头:“我说过了,这法子是跟你们换东西的。”我要的,你确定你给的出来?
阳越一怔,眼角余光斜处,见阳昊坐在栏边啜着茶看水里锦鲤翻花,口中笑道:“我说小贾琮,便是你父亲见了本王,也得老实跪着。你倒好,再二再三的给本王没脸。你这人儿不大,气性可是不小啊。”
贾琮依旧唇边带笑,静静地迎上阳越透着寻味的眼神:“王爷,很喜欢下棋?”
阳越被问得一愣:“不错。怎么?”跑题了吧?
贾琮淡淡道:“下棋的人,通常都很聪明。走一步,就能算出后三步。贾琮没有这等计算人心的本事,也不会布局挖坑,所以一直下不好棋。”
“贾琮喜欢看人下棋,可是有时候忍不住会在边上出点子。”微微低了头:“古人云观棋不语真君子,看来贾琮还是养气不够,很该去闭门读几年书才是。”
阳越瞪着眼前少年,嘴角一个劲儿地抽:闭门读书?还几年?正想再说,边上阳昊将手中杯盖一搁,发出‘叮’地一声脆响:“贾琮,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闹?!
你、居、然、说、我、闹?!
贾琮是真傻了,张嘴看着阳昊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好容易才把声音找回来:“你说我闹?你意思是,我在无理取闹?!”
阳昊定定地看着他,慢慢从口中吐出话:“难道不是?”
“我有那么闲么我!”贾琮觉得脑门子隐隐发胀:“你说我想攀附你,可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我哪件事儿、哪句话让你觉得我在攀附你?成,你是王爷,我识相离了你远远的,今儿是你们要我过来的吧,怎么又成了我在闹脾气?”
阳昊轻哼:“那处宅子能值多少?你若真想从此两不相干,又何必抛出牛痘之法?”不就料定了我必会寻你问个分明?
贾琮深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道:“我说过了,这法子我三年前就得了,只是之前担心不能取信于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