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里噼啪作响。
幽篁转动着叉鱼的木棍,防止火候不匀,无意中侧头看了一眼酋,脑子里的思绪忽然一下子飘远了。
直到现在,他依然清晰地记得,两人初见之时那美丽狱医的模样,白衣翩翩温润如玉,举手抬足文雅有礼,宛若最深暗血腥的牢狱之中,一道从天而降尘俗不染的光。
正是因为这样的第一印象,当亲眼看到那人折磨囚犯时嘴角挂起了无比诡谲残忍的弧度,幽篁才会觉得从头到脚冷到了骨子里。
后来在角斗场上,幽篁第一次见识了酋的强大。那身着重甲的身影带来了无以伦比的压迫感,让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其实只要酋轻轻一捞,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夺走他的元命盘吧。只是那魔太骄傲,太骄傲太骄傲,不屑于那样做而已。
所以当酋身受重伤发起高烧,浑身上下失了血色,蜷在地上奄奄一息时,那惨白而无害,脆弱得仿佛一阵微风都能将他吹散的姿态再一次让人惊讶。
——这是多么优雅不屈,却又充满着矛盾的灵魂啊。
现在那位传闻中北溟最恐怖的魔就坐在火堆对面,两手抱着膝盖,一言不发,红眸映着跃动的火焰亮晶晶的,认认真真地在等架上的鱼烤熟,简直像只性子温顺的大猫。
想起过去的那些与现在的那些,幽篁脑中又晃出四个字来:恍如隔世。
大猫很快说话了:“喂……死书生,在发什么呆?”
幽篁道:“我在想……如果我们两个一直在一起,以后就这样住在这个树洞里,也是很不错的。”
酋极为不屑地嗤了一声,道:“……又不是猴子,住什么树洞?不会建房子么?”
幽篁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酋便不再理他,只叫:“快拿起来,再烤下去就要糊了!”他依然死死地盯着鱼。
“哦,好、好……”幽篁连忙把鱼从火堆上卸下来,自己翻看了一圈儿,觉得的确差不多了,便递给了酋,看着对方咬了一口,“……怎样?好吃吗?我撒了盐巴。”
酋把嘴里的东西嚼了嚼,仔细地品了一下才咽下去,又低头盯着咬开的部分,确认那里面一丁点血丝也没了,已经完全熟透,才递给幽篁:“嗯……你也尝尝。”
幽篁心下感动,知道酋心思缜密,怕自己又像上次一样吃了生的食物反胃,才会这样主动试吃,便接过鱼,就着酋咬过的地方又咬了一口,道:“哎呀,这鱼皮都烤酥脆了,我的手艺倒真是不错。”
酋嗤了一声,道一句:“自卖自夸!”又自火堆上拿起另一条鱼,开始啃了起来。
※其实从北溟战乱不断的历史和生物进化的角度来看,我认为魔族们除了特别英勇善战之外,应该还都是妥妥的吃货。
☆、第 56 章
第五十六章
夜安城那道灿若极光的障壁之外,沼泽的泥泞和雾霭之间,层层叠叠竖起了一座又一座军帐。营中篝火星星点点,漫连天际。九万妖魔大军将城池死死包围,不留一丝通路,连只鸟都飞不出去,显然打定了主意要将城内军民彻底困死。
正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时,绝大多数士兵都已经入帐休息,唯有值夜的小队在各个营帐之间来回巡逻,检视有否异常,以防敌人趁着夜色偷袭。
而这时,偏偏就来了两名不速之客。一白一黑两道身影趁着守卫换岗、防备松懈的空档,悄无声息地隐入几座交错的营帐之后。
北溟诸侯麾下妖魔大军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曾在夜安城接受训练,故而酋对于军中规则纯熟无比,领着幽篁左一拐右一窜,居然就一路直闯入了营地中心。幽篁敲晕了两名妖魔侍卫,本打算卸下铠甲假扮成它们的模样,结果刚刚将那两具笨重的身体翻过来,一股如死鱼般的腥臭就扑面而来,熏得他连连倒退几步,险些自己也晕倒。
酋明显想笑,但又生怕惊动守卫,以袖掩口站在一旁颤抖了好一会儿,看得幽篁只觉得气闷。这时,一阵低沉说话声从他们所处不远的一座军帐内传来,那军帐比周围高出一截,装饰也华丽许多,想来是个机要之地。
两人小心翼翼挪到军帐之后,贴着厚厚的毡壁侧耳细听,里面一粗犷声音道:“……此番我们五位诸侯联军,就算那无寐侯真如传闻一般,骁勇善战,长于治军,但他夜安城内也不过区区一万兵力,必定寡不敌众——”
尚未说完,又一声音打断道:“天刑侯考虑得未免远了些,那无寐侯会否露面都是问题。半年前那场浩劫,他忽然失踪,杳无踪迹,这行为太过反常,怕是早就不在人世——”
帐外,酋长眉微拧,脸庞映着火光忽明忽暗,比平日里多了几分郑重。幽篁心知此番事关重大,小心翼翼地在掌中凝墨成刃,沿着毡壁的纹理划开,拉出一道小半尺长的破口。二人埋头朝里望去,只见宽敞的帐篷内,五位高大的妖魔将领各分一方坐下,皆铠甲覆身,形容狰狞,兽身禽首,没有一位肖似人形。
——由此看来,酋虽然也是苍蓝皮肤,长角尖牙,却长得令人容易接受多了。
幽篁不由得抬头又多瞧了酋几眼,酋立刻猜到他心中所想,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捉住他的手,尖尖的指甲在掌心轻划,写道:“……我们北溟魔族有无数种强大的形态,我也可以变一变,你要不要看?”
——变?怎么变?!
幽篁一怔,脑袋里瞬间浮现出他所见过的那些魔族稀奇古怪的模样,眼如铜铃、口如血盆、三头六臂……又想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倘若那时躺在他床上的是个——浑身倏然间抖了抖。
酋嘲笑般瞟了他一眼,又趴到帐边细听,里面五位魔侯开始细细商议如何分工布防,看样子竟是打算长期驻扎此地,与夜安城消耗下去。幽篁一面记下其中细节,一面暗暗观察那五位魔侯。酋又执起他手,写道:“此乃九幽之主中其余几位,封号分别是廉贞、擎羊、天刑、空亡、岁驿。其能力相异、各有所长。方才说话的二位,乃是天刑侯与擎羊侯,皆为残忍狡诈之性。”
幽篁点头,反手写道:“以一敌五,你我须得好好计议一番。”
酋垂下鲜红的眸子,不置可否,只牢牢握紧了他的手。
里面五位魔侯的话题已经从战时布防转到了获胜之后的分赃上,起了好一阵争执。幽都王许下的夜安城与永夜城两处封地,物产与进贡皆十分丰厚,与任何一位魔侯而言都是极大的诱惑。但过不多时,终也商定完毕,一直沉默的岁驿侯忽道:“我曾听那死鬼荧惑侯言道,无寐侯虽然力量强大,但他倘若出了夜安城法阵,便会失去魔力,衰弱如普通天屠魔一般。”
一旁空亡侯不解,道:“那又如何?纵使他一如平常,凭我们五侯联手也不在话下——”
岁驿侯拉长了声音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据说,那无寐侯摘下面具来,是个艳色无双的美人儿。”
空亡侯嗤笑一声:“哼,岁驿侯好短的见识!这北溟之地广袤无疆,魔族中相貌姣好的又大有人在,你我皆位列九幽之主,这美人儿可不要多少有多少?怎稀罕他区区一个无寐侯?更何况,那还是个带把儿的——”
岁驿侯被他讽刺,狰狞的兽脸上恼色一闪即逝,正待说话,一旁擎羊侯插口道:“非也非也。想当年红石峡战事正紧,我曾去夜安城领兵,恰巧碰见过无寐侯真容一回。他那模样,啧啧,纤细文弱得比雌性还要像雌性,‘艳色无双’四字,绝非虚言。我当时就觉得,就算是第一歌姬萦尘、朔方城的墨姬,与其相比怕也有所不及。”说罢口中来回吸气,似乎还在回忆脑中那人的姿容艳影。
五位魔侯哗然一阵,空亡侯道:“此言当真?怪不得那家伙一天到晚戴着面具,不愿以真容示人。”
擎羊侯又道:“更何况,带把儿的又如何?这雄性比起雌性,尝起来又别有一番滋味呢!”
岁驿侯似有同好,点头喜道:“如此甚好!倘若我们将他擒住,倒也是好大一件战利品,不如轮流着来,你几个月他几个月,等玩腻了再送与属下尝鲜。这曾经位列九幽之主的无极魔,他的滋味可没几个试过吧?”
帐内响起好一阵淫猥的笑声。
幽篁在外听着,只觉得不妙,都不敢回头去看酋的表情,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那人散发的杀气简直要化作利剑,将他捅个对穿了。
酋慢慢靠近幽篁,凑到耳边,声音里明显压抑着恼怒:“……我们走。他们今日要事已经商议完毕,再留下来也毫无意义。”
幽篁连连点头,正要潜行离开,忽听里面又一声音道:“我说廉贞,怎么从方才起你就一语不发呢?对着容貌美丽的雄性,你可该当比我们更有兴趣啊!”
那廉贞侯坐在最里侧,身形庞大,肌肉壮硕,一颗脑袋生做豹型,却又如锦鸡般布满了五彩花纹。听到问话,扭了扭身子,答道:“本侯自然只对雄性有兴趣,可谁说我偏偏喜欢那一型的!”声音尖尖细细,有与外貌极不相称的妩媚娇柔之感,竟是个雌性魔族。
幽篁瞪大了眼睛,那女魔侯矫揉造作的模样,令他后背直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连酋也挑起一边眉毛,恼怒之中又多了一丝微讶。竟有人对他外貌不满,这倒十分少见。
擎羊侯见过酋的真容,此番也是觉得惊讶,开口又问:“怎地?那廉贞究竟喜欢何种姿态的?”
廉贞侯伸出一只巨大的尖爪半遮住脸,似是十分不好意思,柔柔地答:“哎呀,这问题要叫人家如何回答才是!我心目中理想的雄性,当是雄伟健壮得如同铁塔小山,面容更须威严凶煞。倘若无寐侯真如你们所说的那般模样,哪个会看得上!我可不要比我这个雌性更美的雄性!”
她话音刚落,帐内便跟下了一个静音咒似的一阵沉默,其余四位魔侯面上神情俱都精彩已极。
幽篁只觉得又是呕心又是好笑,整个胃跟搅拧过来似的,酋在他背后只气得浑身都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