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钱包感兴趣?那正好,反正里面的东西也是打算给你的。”
“什么?”旬旬一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我有时候真猜不透,你装糊涂的本领到底有多高强。”池澄若有所思道。
旬旬看着那个钱包,惶惶然地说:“我是不明白我不明白这和我们现在有什么关系?”
他起身盘腿坐在凌乱无比的床上。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什么时候?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在健身房?你表舅周瑞生开的健身房?”
“你终于想起我是谁了?但我还得说,答案错误!”纯白色的床单和乱乱的短发让他看起来更为年轻无辜,面对旬旬的无措,他失声笑道:“其实是健身房门口!我来帮你回忆。那天太阳很大,我在周瑞生的健身房门口给我爸打电话。当时我妈的病到了最后的时间。他们离婚后,我发过誓当他不存在,可那一次我又没出息地求了他,让他念在夫妻往日的情分上回来看我妈一眼,她再恨他,临走前看不到他不会安心。可是我爸却说他很为难,他的新妻子刚给我添了个小弟弟,同样需要他在身边。他说可以给我打一笔钱,但人肯定走不开。我站在路边用最狠毒的话咒骂他,他挂了电话我还在骂这时有个女的从我身边走过,一直在回头看我。我以为她是花痴,谁知道她忽然朝我冲过来,一把推得我差点撞上了墙,还大叫‘危险’!我以为自己一定是快被路过的车撞死了,或者天上有坠落物砸下来什么的,结果屁都没有!搞了半天,那个人结结巴巴地对我说,站在井盖上打电话是很不安全的。”
“你说的那个人是我?”旬旬不是很确定。她的确有过从井盖上把人“挽救”下来的举措,但过程未必有他描述的那样激烈。
旬旬小时候有一次和艳丽姐出去买菜,艳丽姐一边走一边数落她,走着走着,旬旬忽然发现耳根出奇清净,艳丽姐的唠叨停止了,人也从身旁凭空消失,后来听到地底下的叫唤,她才发现不远处有个翻转的井盖。艳丽姐关顾着说话无心看路,一脚踏空整个人掉进了污水井里面。还好当时井下水不深,旬旬才捡回了一个活着的母亲,但尽管如此,被救上来的艳丽姐伤痕累累,上小学的旬旬在医院里陪护了她将近半个月。因此直到现在旬旬都完全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站在井盖上打电话,每当有车经过,井盖发出哐啷哐啷的振动声,难道他们就不怕自己下一秒就消失于地平面?
她就是在那种情况下第一次得罪了他?旬旬慌慌张张地说:“我并不知道你当时在生气”
“我那时是在生气,可后来忽然不生气了,还有点可笑!我还记得你斜背着一个蓝色的包,头发这么扎着”他说着,伸出手轻轻掠起旬旬的发梢一本正经地比划。她想起昨夜自己身上的那双手,被触到的颈部皮肤不由得起了小疙瘩。
“你从我身边走过去,傻乎乎地又回头看一眼,好像怕我又想不开继续回到井盖上寻死,没想到你自己脚底下也差点踩中一个,你吓得像袋鼠一样从上面跳了过去。”
“为什么是袋鼠?”旬旬猜想他说“因为袋鼠最呆”。她自己想着那个场面也觉得自己很呆。
池澄却说:“因为你背着一个袋子”他低下头笑了笑,又说道:“其实,是因为我喜欢袋鼠。”
“嗯?”
他不理她,自顾往下说道:“我求表舅让我在他的健身房打工,还有半年我就要毕业了,就算我妈不在了,我也不想要我爸一分钱。我知道你是表舅健身房的会员,那天,我打扫卫生的时候你从更衣室里走出来,我朝你笑,你也朝我笑了。我还以为你记得我,可是第二次打照面,你又像完全不认识一样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旬旬苦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以她的处世方式,绝不会主动得罪任何人,只要别人朝她笑,不管认不认识,她势必要还以微笑。那时的池澄对于她而言是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甚至到目前为止,他所说的在她记忆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你不认识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那时根本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不过我忽然发觉,除了恨我爸爸和为我妈的病发愁,我还有愿意去想的人和事。你不知道我多好笑,主动答应周瑞生在健身房守夜,翻了半个晚上的会员资料,才找到你的那一份,我知道了你叫什么,还把上面的照片掀了下来,结果被周瑞生发现了,差点没被训得半死。”
“就是钱夹里那张?”
“你说呢?我记得每周三晚上和周六下午你都会来健身,有时候偷懒,周六就没影了。我没课的时候就在健身房帮忙,周瑞生让我给私人教练做助理,顺便打杂。我透过一道玻璃门常常能看到你,跳健身操的时候你总是站在最后一排,跟不上节奏就知道傻笑,练器械时负重一点都不科学,喜欢用22号储物柜,因为它在最角落,而且可以从外面加一把小锁。你从来不喝别人递给你的水,身份证随身携带,习惯在包里很多地方都放上一些钱有半年的时间我们一周会见两次面,你一共对我说过两句话,第一次是说站在井盖上不安全,还有一次是我给你调器械,你说‘谢谢’。”
“我不知道对不起,我那时不知道这些。”旬旬在他的叙述的过程中绞尽脑汁去回忆三年前健身房里发生过的事,那些细节都准确无误,她记得跟不上健身操的糗事,也记得角落里的储物柜,却不记得他。她对他仅有的记忆只限于那个一团糟的早晨。
池澄说:“我不是要你道歉。那时我什么都没有,连自己能不能顺利毕业都不知道,只能靠在亲戚的店里打杂混口饭吃,凭什么让你注意到我?如果那时候,忽然有一天你再也不来了,或者我自己离开了周瑞生的健身房,你还是个只对我说过两句话的女人,那么到现在我都还会感激你。日子再难熬,一周里至少还有值得期待的两天。旬旬,你是我发的一场白日梦,我宁愿一辈子痴心妄想,也不愿意在你给了我一个晚上的希望,让我以为天底下果然有梦想成真这回事之后,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发现身边除了一笔钱之外什么都没有!”
旬旬双手揪住被单一角,把自己的脸埋在了里面。
那是她这辈子做过最荒唐的一件事,即使天一亮便后悔不已,而生活的轨道已悄然改变。过后她从来不敢想也不愿意去回想,更要命的是,即使不是刻意回避,她能够记起的片段也非常有限,她常常分辨不出那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发生过的情节。酒精将她的记忆烧得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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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谨慎者的疯狂
旬旬只记得那天是她二十六岁生日。二十六岁的赵旬旬工作了三年,和离异再嫁的母亲住在一块,朝九晚五,上班,回家,回家,上班就像曾毓说的,她是一个生活机器人,设定的程序就是按部就班准确无误地过每一天。
生日到来的前几日,旬旬失去联络已久的生父给她打了个电话。那个职业神棍喜滋滋对女儿说,自己发了笔横财,也想通了,骗了半辈子,骗不动了,从今往后要告别老本行,用那笔钱去做点小生意,老老实实过下半生。
旬旬是上午接到的电话,还没明白什么意思,下午就传来她父亲出了车祸意外横死街头的消息。
艳丽姐划清界限,拒绝和前夫再扯上任何关系,旬旬作为唯一的女儿责无傍贷地出面替父亲料理了后事。交警将她父亲的遗物一并移交给她,其中就包含了一个装有五万块现金的旧信封。旬旬不知道这笔钱从何而来,想必就是她父亲嘴里的那笔横财,如今顺理成章成了留给她的遗产。
她拿出了一万块给父亲办妥了身后事,揣着剩余的四万走进了她的二十六岁。刚从国外学成归来不久的曾毓给她庆祝生日,问她有什么生日愿望。旬旬忽然发现自己没有愿望,愿望是美好的,超于现实的,她有的只是可以预期的平淡人生。艳丽姐已经给她挑好了“如意郎君”,生日的第二天,她就要和母亲嘴里“最佳丈夫”人选相亲见面。她见过那个男人的相片,也听说过关于他的一些事,那是个非常靠谱的男人,学历、家境、年龄、职业、长相、性格无可挑剔,她都想不出自己为什么要拒绝。完全可以相信的是,第二天见面,只要那个男人看得上她,旬旬极有可能就此与他走进婚姻殿堂,开始平凡安全的人生的第二章节。
尽管艳丽姐再三强调这事必须瞒着曾毓和她姑姑,旬旬还是把这一“撬墙角”的行径对曾毓彻底坦白了。谁知道曾毓根本不在乎,到头来是旬旬在对方的大度和成全里感到不由自主的失落。或许在潜意识深处,她期盼着曾毓的抵触和阻挠,即使她明知道那个男人是个不坏的选择。
曾毓好像看出了什么,唯恐天下不乱地追问旬旬,难道这辈子平静无澜地度过,就真的没有半点遗憾。
旬旬当时没有立刻回答。她莫名地想起了刚刚死去的父亲。从小到大,旬旬没和父亲生活过多少天,当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只觉得惆怅。他一辈子坑蒙拐骗没做过什么好事,唯一一次想要转变自己的人生轨迹,阎王爷就找上了他,人生是彻头彻尾的无厘头。
旬旬想,要是她也在此刻死去,墓志铭上会留下什么字眼?二十六年来,她没做过不该做的事,也没有做过特别想做的事,没有经历过大悲,也没有经历过特别的喜悦。一个女人最在意的就是情感,然而无论是初恋、苦恋、失恋、暗恋什么都没有在她身上发生过,她要是死了,就如同蝼蚁蜉蝣一般湮灭于大千世界。也许只有一句话可以表达,那就是:没有什么可说的。这就是赵旬旬的人生。
曾毓无法理解一个二十六岁的女人从未对谁真正动过心。她说要是换做自己,再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