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回头,径直朝前走。
他还在后面喊:“幽兰,遇见你,我才得以重生……”
我停住了脚步,冷冷地回了句:“先生,现在说这话太早了!”
整晚,他都在我的门外徘徊。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走了,把那件伟大的“艺术品”也一并带走,据说是运到巴黎去参加展览,运着棺材去旅行,这世上也就只有他做得出!他还是试图跟我说几句话,敲我的门,我没开。我听见他在外面交代管家:“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她做事,多给她增加点营养。”
“是,先生。”管家答。
“幽兰,我走了,回来再好好跟你谈。”他又敲了敲门跟我说。
我没回答,站在窗边看着他载着棺材驶出庄园。他一走,管家马上把我叫出来声色俱厉地训斥道:“你以为你是谁,竟敢这么傲慢,主人叫你,你竟然躲在里面不出来,为什么不到门口送,你来梓园这么久,连这个规矩也不懂吗?”
我低着头没说话,感觉末日即将来临。
果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没有半刻歇停,像只狗似的被管家任意支配,洗衣、拖地、擦盘子,甚至花园锄草都派在了我头上,吃饭时也不能上桌,只能端着碗躲在厨房里吃点残羹剩饭,晚上所有的佣人都睡了,我还不能休息,得在厨房准备第二天的早餐,对此我没有半句怨言,是我的,就该我承受。
但人越是疲劳到顶点,精神反而异常亢奋,一亢奋就睡不着,睁眼到天亮。我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就到书房看书,继而又有了拿笔的冲动,非常强烈的冲动,我曾经是个作家啊,我怎么把这个身份给忘了呢?
晚上关上房门,我开始埋头写作,准备写一部长篇巨著,故事和人物都构思好了,其实也不需要构思,写我自己就可以了。写的就是一个复仇的故事。一个女孩为了给亲人报仇,孤身潜入一所庄园寻找仇人,开头是这么写的:
“这是个谋杀的故事。这又不仅仅是个谋杀的故事。这也是个爱情故事。这又不仅仅是个爱情故事。我就是这起事件的谋杀者,是我策划了这起谋杀事件……”
很好的开头,我很满意,我决定将我杀人的全过程通过小说记录下来,如果有一天如愿杀了他而我的身份又被发现,人们看到这部小说,就会清楚事情的真相,从而不必同情那个被杀的人,我不需要人们同情,我需要的是人们充分理解杀他是事出有因的,没有哪个人是天生的杀手,我要让那个人即使死了也不被人们原谅!
太激动了!没有比这个办法更好的了,我真是个天才,就算不是天才杀手,也是个天才作家,我相信等这部作品面世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死了,被我杀死的,而杀他的全过程全都记录在书中……
但是我必须小心,不能让人发现这部小说,在事情没有完成之前绝对不能让人知道,否则十年的努力将会付诸东流。我都是在庄园的人都睡了之后才开始写的,一写就停不了笔,常常写到东方发白才凑合闭闭眼。
白天我继续干活,虽然很累很累,但一边干活一边构思晚上的小说,时间倒也过得很快,而原先看我不顺眼的那些佣人可能见我整天干活有点同情我了,有时候也帮我做点事,渐渐的,我开始跟她们走得近些了,有空的时候也会在一起说笑聊天。
一天早上,我拖完地看见她们几人围在花园里又笑又闹,不知道在干什么。我跑过去一看,她们竟然在逗一只丝毛狗,那狗见到我就狂叫,我惊叫着,差点吓晕过去。后来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怕狗,没事就逗我乐。我是很怕狗,什么样的狗都怕,一听到狗叫就神经过敏,没人知道是为什么。只有我自己知道。
这天下午,我刚从厨房忙完出来,连口水都没喝,管家就把我叫到一边吩咐道:“去,把花园里的草锄了。”
我二话没说拿起锄头就出门,结果发现外面在下雨,我问管家可不可以等雨停了再锄,管家立即板起脸说:“你以为你是娇小姐吗,还怕淋雨?”
我没有吭声,默默走进雨中,心里在说,好吧,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总有一天我会加倍地还给你们!雨越下越大,我全身都湿透了,饥饿与寒冷让我头晕眼花,在风雨中瑟瑟地发抖。突然,从身后窜出一只毛茸茸的动物,我还没看清是什么,它就冲我汪汪地叫起来。狗!我扔下锄头就跑,那畜生跟着我跑,我哭叫着喊救命,可是没有一个人出来救我,下了雨的地面很滑,我没跑几步就跌倒在地,那畜生腾地扑到我身上,张开血盆大口,露着尖牙,十年前的一幕仿佛又重现,我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浑身滚烫,嗓子都在冒烟,想喊又喊不出来,想动又动不了。我想我快死了,我真的要死了,意识越来越模糊,心里却在叹息,没有杀了他,没有给姐姐和爸爸报仇就这么死掉,我真是不值,但是很快就平静了,死了也好,不用再受这份煎熬,让我尽快可以见到天堂里的亲人,这样也好。
可是感觉中我好像没去天堂。我还有一点点残存的意识,脑子里在想着某件事,至少应该打个电话。于是我拼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爬起来,一下床就跌倒在地,又向前爬,目标是书桌那边的电话机,佣人的房间一般是没有电话的,是主人要管家给安的。我爬到书桌旁,伸手扯下电话机,趴在地上凭着最后的记忆按了一串号码,电话通了,“喂,哪位?”是个浑厚的男声。
“我……不行了,杀……杀不了他了。”
说完这一句我就闭上了眼睛,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为什么不救她?”
“先生,太太这些日子以来状况很不好。”
“我现在在说她,幽兰!”
“我想太太应该比她重要吧?”
“太太的命就是命,她的命就不是命吗?”
“太太可是这园子的女主人。”
“什么意思?她是女主人,她说的话就是圣旨,我说的话就是放屁吗?”
“先生,您是一位绅士,不可以这么说话。”
“我怎么说话是我的事,不用你来教!”
“她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了。”
“挺好的?如果我迟回来一天呢,她就没命了!”
“这不是我可以挽救的事情,我又不是医生。”
“那她是怎么病的,你敢说吗?狗是谁放进来的?”
“这跟我无关。”
“无关?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如果不是你放进来的,哪来的狗?”
“先生,说话要有凭据的,您怎么就认定狗是我放进来的呢?”
“还不承认,下雨天你让她到外面干活我就不说你,可你是管家,难道你不知道我历来不准庄园里有狗的吗?”
“先生,园子这么大,外面的野狗哪里都可以钻进来。”
“够了!跟你说不清楚,等她病好了我再来收拾你,这事不会就这么结束!”
“您要怎么处置是您的权利,我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可以了。”
……
激烈的争吵好像就在耳边,我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是睁不开,直觉意识到他回来了,跟他争吵的正是管家。我居然还有意识,真是奇迹。我是死了吗,还是在做梦?那么我还活着是不是?老天,我还活着,我竟然还活着!
一双大手在温柔地抚摸我的额头。温暖的气息迎面扑来。很熟悉的气息。“幽兰,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下……”
我听见他在跟我说话,轻轻的,声音很感伤:“当年我只离开心慈一会儿,她就出事,这次我也只离开几天,你就被他们整成这样,你叫我怎么放心把你留在这个庄园里……如果心慈知道了,一定会责怪我的,怪我没好好珍惜你,因为你就是她送来的,她没有办法继续她的爱,就将你送来给予我更深沉的爱……我很爱你,幽兰,这些年我一直就爱着你,从前爱的是林荫道上的一个背影,现在爱的是具体的你,我多么感激老天将你送到我身边,为此我常常兴奋得彻夜不眠,不知道怎么去爱你、守护你,你完全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就像棺材上的那棵树,是你让我获得重生,幽兰!……”
他说得如此动情,说得我内心也渐渐变得柔软,仿佛有一溪温泉从心底渗出,缓缓通向四肢和大脑。于是冰冻了千年的身体也变得柔软起来。可是我还是动不了,想睁开眼睛也做不到。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我又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时,不知又过了多久,满室都是阳光和鲜花的芬芳,感觉是在医院,洁白的房间很陌生,空气中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一个年轻的护士小姐在旁边忙碌,转过身时,看到了睁着大大眼睛的我。惊喜的笑容花儿一样在她脸上瞬间绽放。
“先生,先生,她醒了,醒了……”她叫了起来,奔跑出病房。
我是被他一路抱进梓园的。一直抱上二楼我的房间。所有的佣人立在门口迎接,包括管家。经过她身边时,感觉她瞟了一眼主人怀中的我。面无表情。
我也瞟了一眼她。面无表情。
上了楼。早有人守候在门口为我推开房间的门。主人轻轻将我放在床上,替我垫高枕头盖好被子。然后双手捧着我的脸,像看个珍宝似的爱不释手。“幽兰,欢迎你回来,”他笑着在我额头轻轻一吻,“天使重回人间。”
“先生,”我拿开他的手,别过脸,“别这样,我受不起。”
“什么受不起,只有你才受得起。”
“我只是个佣人。”
“幽兰,难道现在你认为你仍然只是佣人吗?从你进梓园开始,我什么时候把你当过佣人?幽兰,别拒绝我的关怀和爱,你可以漠视,但请别拒绝……”
“先生,我怕你会后悔。”
“我是后悔,后悔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庄园,明知道这里暗影重重还侥幸以为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