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你这么说她!”
他也叫了起来,别过脸瞪着牧文,脸上的肌肉突突地跳,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心里憋了颗炸弹被瞬间引爆一样:“我怎么对她是我的事情,跟你们无关,就算我死在她手里,那也是我自愿的,你根本就不懂得对一个人的爱不会因为谁死谁活而改变,事实上,是我欠她的,我们家欠她的,她来到我身边只是为了想讨回她失去的一切……”
“威廉,我是担心你……”
“我知道,牧文,我都知道……”
他胡乱地点着头,身子靠着一棵树,情绪已经到崩溃的边缘,“可是你完全不明白,她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一份爱,一份希望,她根本是前世就在我命运中安排好了的,这辈子遇见她,爱上她,是我逃脱不了的宿命……知道吗,自从心慈去世,十年来我埋藏着积蓄着自己的爱,除了我自己,谁也不知道这份爱的能量有多大,这爱凝聚了我全部的思念和坚守,直到她出现在我身旁,看到她的第一眼,我的爱就毫无保留地被她掠夺而去,她是个幽灵,是个鬼,十年前就住在我心里了,赶不走,抓不住……”
“威廉,别这个样子,你冷静点……”
牧文去扶他,因为他的身子整个地往下滑,如果不是靠着树,只怕已经跌倒在地上了,可是他拒绝别人的扶持,就如拒绝一切拯救自己的方式一样,摆摆手,抱着树干慢慢挺直了身体,哽咽着说:
“我完蛋了,牧文,我活不了了,她已经毁灭了我全部的希望,从第一眼认出她开始,我就尽力在弥补,在表达,我不知道自己弥补什么,就觉得我好像欠了她,必须不断地给予和付出……其实我一直就有感觉,她留在我身边的目的不单纯,我宽容了她的‘目的’,忽略了她的‘别有用心’,心想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给她,可是我怎么知道,她要的是我的命啊……”
“她为什么要你的命?”
“因为,因为她就是十几年前那个闯进梓园被狗咬伤的孩子,或者更远一点,牧文,她就是那个撞死心慈的肇事司机的女儿,她是来寻仇的,十年前就埋伏在我身边,我看不到她,她却可以看到我,我触摸不到她,她却可以出现在我身旁,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下手……”
“可是她手下留了情,”旁观者清,牧文很直白地说,“如果她成心想杀你,你死了十次都不止……”
“我宁愿被她杀死,也不愿像现在这样生不如死!”
“威廉,你就是这样,你这个样子我们谁也帮不了你。”
“谁也帮不了我,我的命运十年前就掌握在她手里了。”
他这么说,好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既定的人生,他一个人挣扎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无法后退,只能前行,明知道前方等着他的是个死岛,也要不顾一切地去寻觅,去抵达。现在他不就站在一个岛上吗?人生真是一盘玄妙的棋,原来他注定了要在这样一个岛上孤独老去,就如当年那个孩子注定会在鲜血淋漓时看见他,从而隐匿十年来谋杀他一样,这是他的命运,是他的他就必须承受。
回到梓园,一进门就感觉气氛跟平常不一样,佣人们进进出出,好像在搬什么行李,管家也在指手画脚。“先生,老爷回来了。”管家见朱道枫进门连忙走过来告诉他。
“是吗?”朱道枫波澜不惊,脸上看不出喜悦。尽管他和父亲已有好几年没见面了。从小到大,父亲对他而言只是个概念,特别是父母离异后,母亲皈依佛门,他最亲密的人就是奶妈,父亲是一年到头也难得见到几回的,长大后他云游四方,父子之间就更少见面了,就是见面交流也仅限于生意上的事。这也许就是他们这种豪门所共有的通病吧,亲情永远比不上家族利益重要,寻常百姓家的亲切温馨对他们这种家庭而言永远是遥不可及的奢望,就像巨额财富是普通老百姓遥不可及的梦想一样。原来上帝还是很公平的。
“爸,你回来了。”
当父亲朱洪生从楼梯上走下来时,他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呼。
“是啊,我回来参加你葬礼的!”朱洪生脸色铁青,一下来就冲他发难,“你连棺材都准备好了,遗像也挂着了,是要准备举行葬礼吗?”
显然客厅的那副长了树的棺材刺激了老爷子。
朱道枫不置可否,懒懒地回了句:“那是艺术……”
“混账!有拿棺材搞艺术的吗?你简直想气死我,是不是觉得我这辈子见少了棺材,想让我开开眼?当年你哥哥和弟弟走的时候我还没开够眼吗?!”朱洪生大声怒喝,浑身发抖,一边的管家和佣人也都停止了干活,大气不敢出。朱道枫倒无所谓,无动于衷地坐到了沙发上,脸也是绷着的。
朱洪生本来身子骨很硬朗,这会儿急火攻心支撑不住了,管家连忙将他扶到了沙发上,坐下好一会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看样子确实被气得不行。朱道枫隔着茶几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六十出头的人了,看上去只有五十多,身材略有发福却更显伟岸,虽然满脸怒气,可看上去还是很有力量的样子,举手投足间仍是气度不凡,只见他喝了口茶,缓过来了,继续数落儿子,“平常我都不怎么管你,由着你折腾,没想到你连棺材都折腾出来了……”
“你本来就没管我,你什么时候管过我?你跟我在一起的时间还没有我和保姆、奶妈在一起的多!”朱道枫冷着脸,很不客气地反击。
“你是在责怪我?”
“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连棺材都敢摆出来给我看!”
“那是我的棺材。”
“我倒希望是我的棺材,你让我直接躺进去算了,免得再次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朱洪生用力拍打着沙发扶手,表情很痛苦,“威廉,你纵然对我不满,可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跟我对抗吗?一定要这样吗?”
“爸,我们去书房谈吧。”朱道枫冷冷地说。
“书房?”
“是的。”
“也好,免得我看到这棺材吐血!”
朱道枫没有理会,表情冷酷地起身径直上楼。朱洪生诧异地看着儿子决然的背影,忽然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他隐约觉得他跟这孩子只怕越走越远。果然,一进书房,端坐在沙发上的儿子就板着脸发问:“父亲……”
老天,他居然叫他“父亲”,而不是爸爸!
“父亲,我想请你如实地告诉我几个问题。”儿子的脸刀劈斧削,坚硬得像尊雕像。
“我还没问你,你就先质问我?”朱洪生难以置信。
“你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吧,棺材的事我待会再跟你讲。”
“什么问题?”朱洪生也拉下了脸。本来就生着气,这会儿样子更难看了。
“我问你,父亲,十年前,少宇是不是侮辱过一个女孩……”
朱洪生一惊,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骇恐地瞪大眼睛。但父亲就是父亲,很快就镇定下来,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点点头:“是的。”
“那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朱道枫的眼睛喷出火,“十年了,你守口如瓶,你以为真的可以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吗?”
“放肆!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巴不得我进坟墓吗?”朱洪生也火了。
“我怎么跟你说话是我的事!”
“我是你的父亲!”
“谢谢,谢谢你提醒你是我的父亲!”朱道枫“腾”的一下站起来,根本就没想克制自己的情绪,“可你当我是儿子了吗?从我出生到现在,你过问过我什么?你一天到晚只知道寻欢作乐,所以母亲才被你气走,几个孩子你也从来不闻不问,你有资格称自己是父亲吗?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我本来不打算提,可是少宇的事你瞒了我十年,你又怎么解释?你以为这个世界上真有不透风的墙吗?你说少宇的事跟我没关系,那我问你,心慈是怎么死的?你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
朱洪生的目光黯淡下来,怔怔地望着儿子……
“你说话啊!怎么不说话了?心虚了吗?”朱道枫的声音像炸雷。
“既然你都知道了,还需要我说什么?”朱洪生的声音却变得缓慢而低沉,刚才的怒气荡然无存,“可是威廉,作为父亲,我又能怎样,当时的很多情况你都不清楚……”
“我是不清楚,可你知道因为你的纵容和麻木,给了我多大的伤痛吗?心慈就不用说了,还有碧君呢,这场有名无实的婚姻折磨了我这么多年,你清楚吗?还有……你绝对想不到的,撞死心慈的那个司机有两个女儿,一个因为被少宇侮辱投河自尽,另一个呢,你知道那个孩子怎么样了吗?”
“你是说幼幼?”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我只知道,我的父亲在她家破人亡的时候还骗走她的母亲,她跑到庄园里来找她母亲,结果……”
“结果怎么样?”朱洪生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结果被我们家的狼狗咬伤,毁了容……十年来,她隐匿在我们家附近,我在明处,她在暗处,我看不到她,她看得到我,所以她才可以轻而易举地要我的命……”
“你是说这次要谋害你的人就是她?”
朱道枫捂住脸颓然地坐回沙发,痛苦地点点头。
“造孽啊!”朱洪生说了这句话就瘫在沙发上再也没有力气多说什么,十年来,那个叫幼幼的孩子一直在他心里挥之不去,样子基本已经记不起来了,可是他记得那孩子有一双绝无仅有的黑亮的眼睛……
“造孽?仅仅是造孽吗?你也不想想,我们家一年比一年冷清,大哥和少宇先后离去,这都是报应啊,你造的孽太深,老天爷已经惩罚我们了,而且还在惩罚,我们家的报应还在后面……”
“威廉,别说了!”朱洪生示意儿子别再说下去,“这些我都知道,我也一直在弥补,可是老天还是不肯放过我,你现在是我唯一的骨肉,连你也在恨我……”
“弥补?你真是仁慈啊,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