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方对京城博物馆的印象可谓既熟悉又陌生。还记得上小学时,学校常会很隆重地组织学生到这座博物馆去参观,他和伙伴们把每一次参观都当做是一次郊游,因为来回要坐上很长时间的汽车,路上甚至还能看到农田。给他印象最深的是博物馆旁那个面积不大的湖,湖水总是碧澄澄的,湖边树木杂乱无章,但却充满了生气。茂盛的蒿草绵延不绝,一踏进去,总会惊动许多个头硕大的青蛙,引得男生们欢呼地追逐,一旁观看的女生们大呼小叫着躲开。在博物馆的边缘地带,有一片菜地和突突作响的抽水机,戴着草帽面色黝黑的农民在地里忙活着,让他们确信此地已经属于乡下。至于说在博物馆里到底看到了什么,他就记不大清了,反正都是些陶罐、铜钱和土炮之类的东西,他们这帮淘气的男孩子哪有心思听导游阿姨絮絮叨叨地讲解,一个个都在幽暗的展厅里玩起了捉迷藏。
成年之后,袁方就再也没有光顾过京城博物馆。去那里参观似乎成了外地游客和外国游客的专利。忽然有一天,他乘坐公交车路过京城博物馆那一站,看着车上两个孩子对着一座闪耀着光泽的奇怪建筑指指点点还感到奇怪,后来才知道,那座金属屋顶就是京城博物馆新建成的现代化展馆。再看博物馆四周,早不是过去的模样。商铺密集,食肆林立,人来车往,一派喧嚣景象。
今天,因为工作的缘故,他终于有幸故地重游了。按照虞心月在电话里告知的路线,袁方从东门进入园区,由这里到博物馆的旧办公区要近一些。馆长鲍天羽的一间办公室设在旧办公区,他们约好在那里见面。
从东门到旧办公区要经过一条漫长的甬道,路两侧遍植林木,树枝被人工修剪得规规矩矩。透过婆娑的树影,袁方又看到了依旧停留在他记忆中的那个小湖。只是湖水已不再是印象里绿得腻腻的样子,也像新馆的金属屋顶一般,闪动着十分刺眼的光泽。来到旧办公区,转过一个弯道,在绿树掩映中现出一座爬满常青藤的苏式楼房,那座建筑的颜色介于黄色和灰色之间,楼门洞顶残留着一个褪色的五角星,两边的墙壁上布满疙疙瘩瘩的一些颗粒。
这时,一个穿着满身泥点的工作服的男人从楼里迎面走出来。他肩上挎一只工具包,里面插着钳子、改锥的之类的玩意儿。
“劳驾,”袁方随口向来人问,“请问馆长办公室怎么走?”
那个人面色黧黑,头发乱篷篷的,满脸的胡子茬,一对浑浊的眼珠向外突出。他瞅了一眼袁方,面无表情地扭头向小楼努努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三楼。”说完,朝楼前空地上一辆银灰色面包车走过去,一把将挎包扔进敞开的后车门里。
袁方进入小楼。楼道里很是昏暗,他过了几秒钟才适应过来。太静了,他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这儿上班。楼层很宽阔,屋顶很高,这种老式建筑一般都不太吝惜空间。到了三楼,眼前突然亮堂起来,因为这一层的楼道灯全是打开的。他发现,这层好像刚装修过,空气中还有些刺鼻的味道,墙粉刷得很干净,一扇扇厚实的棕色木门都镶着花纹,走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必须得当心。
按照虞心月告诉的房间号逐个找过去,袁方在一间敞开着房门的办公室前停下脚步,屋里透出很强的光亮。走到门边,吓了袁方一跳,一个留着马尾辫的男子正站在屋里瞪着他。
那人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袁方不要出声。袁方愣了一下,看到马尾辫身前的摄像机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里正在录制电视节目。
他探头朝摄像机镜头对准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时尚的女孩手持话筒正在提问,接受采访的是个脸堂微黑、体格很壮实的男子。旁边角落的沙发里,另一个年轻男子正兴致勃勃地观赏着整个场面。
“沈警官,最后给您提一个问题。”拿话筒的女孩说,“请问警方下一步将会采取哪些措施?”
“我们会加大警力,在最短时间内找到蓝奇教授,同时我们还将竭尽全力追回丢失的文物,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在这里,我也衷心希望广大观众能积极为我们提供线索。如有线索,请拨打我们的热线电话。”说完以后,男子松弛下来,微笑着问女孩:“怎么样,这么说可以吧?”
“绝对没问题。”女孩卷起话筒线,向马尾辫点了点头。马尾辫关掉摄像机,开始收拾东西。
袁方立刻反应过来,接受采访的人肯定是负责石像失踪案的沈剑警官了!看到女孩的采访已经结束,他抢上前去,对警官说道:“请问,您就是沈剑警官吗?”
沈剑打量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小子,稍有些惊讶,没有言声。
“我是《谜境》杂志的记者。”袁方自我介绍道,“我们杂志正在做一篇石像失踪案的报道,听说您负责此案,所以我很想采访您。”
“很抱歉,我现在必须要回局里。”沈剑一口回绝了袁方。
“您不是正在接受采访吗?”
“可现在结束了。”潘翼从沙发里站起身来,挡在袁方和沈剑之间。
“就一分钟,行吗?”袁方有点急了。
“等案子有了进展,我们会统一通知媒体的。”沈剑抛下一句话,和潘翼起身甩开袁方,向女记者和马尾辫挥挥手,出了房门。
女记者把话筒和几盘磁带扔在茶几上,帮着马尾辫收拾灯具和杂乱的电线。袁方坐到了刚才年轻警官坐过的沙发上,低头看茶几上的话筒,上面套着“新闻内幕”字样的栏目标志。那不是北京电视台的一个挺有名的新闻栏目嘛。他想。
“你也是来采访的?”漂亮的女记者一边在磁带盒上做标记,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袁方。
袁方点头,回问:“你们是北京台的?”
“对呀。”女孩从包里翻出一只小巧的名片夹,取出名片递给袁方:“来,交换一下名片。”
袁方和女记者互换了名片。从那张名片上得知,女记者叫田薇。
“你们和警察混得挺熟的?”袁方问。
“没什么熟不熟的,我原来一直跑法制口,和他们接触得多一些。”女孩低头看袁方名片,“呦,你是《谜境》的啊!那历史和考古可是你们的强项了!我这还是头一次做这方面的节目,好多东西都听不大懂。”
已经收拾完东西的马尾辫蹭到了门口,点上支香烟,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
“警方的进展怎样?”袁方问田薇。
“正式采访时,沈警官倒是没说什么,不过他私下跟我说,案子办得不大顺。”
“还没找到嫌犯吗?”
“不全是。嫌疑犯好像已经确定了,就是蓝奇教授的学生,叫时飞。”
“这也是沈警官私下说的吗?”
“他不会说这个。其实说不说无所谓,这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很多人都这么看。”
“你是说博物馆的人都这么看?”
“不光是博物馆的,报道这个案子的记者们也全都这么说。听说时飞把蓝奇教授和两个警官都麻醉了,然后劫持了石像和蓝教授。要知道,这种消息就是警方不透露,这种消息也会像长了腿一样传开的。”她忽然诧异地问袁方:“怎么,你不知道么?”
袁方尴尬一笑。“这个工作我刚接手,了解的不多。”
田薇大概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忙补上一句,“不过,我说的那些也都是谣传,没什么根据,你可别写出来啊。”
袁方一笑。
田薇弯腰把话筒装进盒子,抬头望着袁方说:“其实你只要和鲍馆长聊一聊,很多事会更清楚些。他人不错,很健谈。昨天我们刚刚采访过他。”
“好的。”袁方说,“那你们今天是来采访谁的?”
“今天来补拍画面,主要是再补拍一下两只石像和其他一些博物馆的空镜头。没想到刚好碰上沈警官,也是个意外收获吧。”田薇抬眼瞅着袁方,嘴角一挑,微笑道,“说不定你在采访中也会有意外收获呢。”
“你是袁记者么?”一个穿深色套装神情憔悴的女子打开了里间房门,探出半个身子向袁方说道,“鲍馆长请你进来。”
要不是因为有公务在身,沈剑其实很想在京城博物馆好好转上一转。作为一名专门负责艺术品犯罪案件的警官,他对这样的场所总是格外偏爱,从来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次欣赏古物和艺术品的机会。观赏的时刻不但会令他心情愉悦,还总能给他带来一些特别的东西,有时候大脑会灵光乍现,对破案的灵感就在一瞬间产生。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杂家,一个警员中很少见到的异类,头脑中既随时随地琢磨着那些丑陋的、奸狡的罪行,同时又念念不忘令人陶醉的历史和艺术。在赏玩一幅绘画或是一件雕塑的时候,他先是体验到一种神秘莫测的美,让他痴迷神往;继而思维就会发生跳跃,仿佛察觉到除了他之外,还有一双如狼似虎的眼睛也在盯着那些佳作,一颗萌生罪恶的心正在阴暗的角落里强烈地悸动。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否可以称为直觉,反正凭借这种感觉他总是能一点一点地接近罪犯,接近真相。
可这几次来博物馆,除了反复观察两只石像仿制品之外,他根本无暇去看其他的展品,看样子他也将错过已接近尾声的“世界古代文明展”了。面对棘手的案情,他的心情无法平抑。三天来,调查进展得非常缓慢,想迅速抓获案犯的想法现在已被证明只是一个幻想。到目前为止,时飞作案的动机居然还是一个谜团。
京城博物馆的大多数人似乎都不喜欢时飞,而鲍天羽和虞心月之所以对时飞有好感,则掺杂了过多的个人情感。他倒是宁愿相信多数人的看法,在他们眼里,时飞是一个借助自己父亲声望在京城博物馆为所欲为的自大狂,他心胸偏狭,不与任何人交朋友,对他人从不宽容,做一切事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那些人相信,为了钱,时飞可以干任何事情。
不过,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