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唐勇又不禁叹气,“要说教授到寺庙里坐坐禅修身养性也没什么,可是每次他从那座庙里回来,还是会很认真地跟我们说,他快要悟出石像和宝藏的秘密来了。他说,一旦有了答案他会立刻告诉我们。……”
袁方听出来了,唐勇对时光晚年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都持怀疑态度,只是不好意思直说。
“我听说时教授死于一次意外事故,那又是怎么回事?”袁方想起蓝缨讲过的话。虽然这件事和石像已毫无关系,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唐勇目光犹疑了一下,挠着脑袋想了想,才说:“一次溺水事件。1998年夏天的一个傍晚,刚下过雨,他一个人摇着轮椅在湖边散心,结果不小心滑入湖中……”
这时,虞心月苍白的脸孔忽然出现在小展厅的门口,对唐勇说道:“馆长刚打来电话,叫你马上回他办公室一趟。他说,西安会议的一些资料好像在你手上,让你给送去。”说完,匆匆走了。
唐勇听了,抱歉地对袁方一笑,“呦,那我只好失陪了。你可以接着看,我跟管理人员打好招呼了,允许你在这里拍照。”
袁方本来还有一大堆问题想问,见状也只好作罢。望着唐勇离去的背影,他突然想起件事。
“对了,”袁方紧赶几步,追上已到电梯口的唐勇,“你知道刘汉唐为什么要去霍州么?”
“啊,他到底去霍州了?”唐勇深感诧异,不自觉地挠头道。
“怎么,你知道他要去霍州?”
“唉,我告诉他根本没必要去,没想到他还是去了。”
“他去那儿干吗?”
“还不是为了了解门神的传说。”
“什么传说?霍州怎么会和门神有关?”
“是这样的,最近,山西霍州有一个叫霍子辉的老教师频繁在媒体上发表文章,说华夏门神源于霍州。刘汉唐大概也听说了,就向我们问起那个老教师的说法是否可靠。蓝教授的态度是,需了解一下再发表意见;而鲍馆长则干脆说,那是地方为了开发旅游搞的宣传,不值得关注,而且说不定是有人想借石像归国的事炒作一下自己。我呢,对两位前辈的意见都能接受。上周我见到刘汉唐时还对他说,无论霍州是不是门神的故乡,其实都和他要报道的石像没什么关系,用不着去管它。——呵呵,真没想到你这位同事还挺执著,到底跑了一趟……”
电梯门开了。唐勇跨进去,转身说道:“要是还有问题就给我打电话。”
蓝奇教授醒了。
昨晚,时飞没再给教授的水里放安眠药,他害怕教授长时间昏睡会出现不测。此刻,是他们上路三天来,蓝教授第一次比较明显的清醒。他吃力地扭动脖颈,迟缓地转动一双空洞呆滞的眼睛,用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好像刚从另一个时空穿梭而来,对眼前的情景不知所措。时飞将一瓶水递上,教授接过来,大口喝起来。
时飞默默地开着车,想看看教授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然而,教授除了喝水就是愣愣地望着窗外,始终一言不发。
“我们不进北京了。”时飞沉不住气了,用余光看着教授。
教授没有回应。
“我说,我们不回北京了。”时飞大声重复了一遍。“我要带您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噢,还有我们的石像!”
教授仍不回应,既不惊讶也不愤慨,表情淡漠之极。过了大半天,喉咙深处才突然发出一声苦笑。
时飞被吓了一跳。
“好……很好……”教授低声嘀咕道。然后垂下眼皮,头重重靠在椅背上,不再言语。
时飞又开始怀疑了,是老师还没完全清醒还是他不爱搭理自己?他也奇怪,自己这个急脾气怎么会给这么一个慢性子的老师当学生。
在京城博物馆里,蓝奇教授和他的父亲时光一样,都属于那种不问世事,专心学问的人。似乎只要给他们这样的人一只放大镜和一片甲骨文,他们就会快乐无比,对生活感到心满意足。两位老人是时飞心目中的彻头彻尾的学者形象,可却不是他欣赏的人。他可不想要这样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中永远没有色彩,没有激情,没有自由。从到博物馆的第一天起,他就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离开这个沉闷压抑,甚至带些陈腐气息的地方。
他没有想到,那一天来得很快,终于,他呼吸到了外面世界热闹的空气,置身于和象牙塔有着天壤之别的花花世界中。为了钱,他跟正经人打交道;为了钱,他也跟不正经的人打交道。为了钱,他做自己擅长的古物鉴定,为了钱,他做自己更擅长的古物仿制。
他还记得,拿着挣来的第一笔数额不菲的酬劳时,他一个人去买醉痛饮。那一刻,他突然感觉自己就像一台加足了油的跑车,只有不断地提速和疾驰才能体现自身的价值。那些在他身边缓缓而行或是背道而行的东西,他都不再放在眼里。
而另一方面,自从离开了博物馆,他与父亲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了,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巨铲每天都在他和父亲的心灵间挖着一条深沟。在不多的几次碰面中,两人总是龃龉不断,以致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与父亲没有任何往来。
其实,他也弄不清楚,为什么他对父亲有那么强烈的距离感。在很多孤寂无聊的夜晚,在酒精的引导下,他又回到了那个寒风萧瑟的孤儿院,看到了那个独自荡秋千的小男孩。他感觉很冷,很疼,男孩两只通红皲裂的小手几乎被冻在秋千冰冷的铁链上。
袁方从博物馆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给郑海打电话。没想到,刚拿出手机,手机就响了。电话是吴璇打来的,不知为什么,袁方的心一下有些忐忑。可是衰弱的信号和街上的噪音令他放弃了酝酿好的温和语调,不得不扯起了嗓门。
“老刘怎么样了?……喂?……什么?……没变化……他去霍州了!……你知道吗?……喂?……”
他徒劳地嚷着,信号差得一塌糊涂,吴璇的声音时断时续。没办法,只好挂断电话。他忙发短信给吴璇,说如果有空,下午可见面详谈。时间、地点由吴璇定。
这头忙完了,袁方一点不敢放松。必须跟郑海联系了。
电话拨通,郑海的声音和刚才一样的急,他说他一直在等袁方。于是,两人把各自知道的情况彻底交流了一番。
郑海告诉袁方,霍子辉老师病得很厉害,一天到晚昏睡不醒,眼下正在一个叫干街村的小山村里靠吃中药调养,但根本没什么起色。袁方听了,更怀疑霍子辉和刘汉唐患的是同一种病。郑海本以为霍老师的病要是让一个城里医生给看看也就不成问题了,可一听袁方说住在首都大医院里的刘汉唐病也没好,不由得有点傻眼,一个劲地嘬牙花儿。
“听说门神的发源地在霍州?”袁方冷不丁话锋一转。
“对呀!那还有错?!我们这里有好多秦琼和尉迟恭的故事呢!——这个你不知道?”郑海答得理直气壮。
袁方没吭声。他只沉思了片刻,便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他决定,步刘汉唐后尘——到霍州走一遭!
想罢暗笑,不知道鲍天羽和唐勇知道了这事会怎么想?但不管怎样,他主意已定,他有要去的理由:一来刘汉唐是个做事审慎的人,执意去霍州一定有某个重要因由;二来“白头老屋”的怪事始终令他无法释怀,他很想弄明白陈阿明和霍子辉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而最关键的一点是,也许只有亲自跑一趟霍州,才会弄清刘汉唐霍子辉两人为什么会身染怪病。
袁方把自己打算去霍州的想法跟郑海说了。郑海一听,就跟听说救星要来似的,连声说好。袁方很理解对方现在的心态:就算找不到良医,有个人一起共度难关也好。
郑海急不可耐地告诉袁方,从北京到霍州的列车共有两趟,全是夕发朝至。假如袁方今晚出发,明天一早就能到。接着又遗憾道,他可能赶不到车站接袁方了,因为他还得再回干街村看望霍子辉,明早能不能赶回来还是个未知数。他让袁方下火车后坐车站口的“摩的”,直接到他单位等他。
袁方忙拿出笔,记下郑海的单位地址:
“霍州署衙后院中镇天下旅行社”
跟郑海道了别,袁方忙拨通杂志社电话。他得把行踪跟宋文汇报一声。好在霍州不是什么太远的地方,有个一两天也就回来了。
宋文那边正开会,听完沉吟了一阵,也没说什么就同意了。
袁方一看表,快12点了。那就先去买火车票,然后找个地方吃午饭。
坐在出租车上,袁方静静缕着思路。
原以为在京城博物馆的采访会把石像的来龙去脉弄个明白,接着就可以回家写稿子了;再过不久,一篇报道即可新鲜出炉。可万没想到,博物馆提供的是一大堆缺少明确关联的新问题,这着实让他烦恼,觉得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魂阵。
两只石像和门神信仰到底是何关系?宝藏传说是不是无稽之谈?是不是时飞劫走了教授和石像?这些谜团哪一个都没有解开。
想来想去,袁方的心思慢慢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时光教授。
是他第一个写了关于石像的论文,又是他第一个发现了石像,他又对两只石像和宝藏传说有着异乎寻常的痴迷;而他的儿子又是这次石像失踪案的重点嫌疑人物。一切似乎都指向了他。看来调查时光这个人很有必要!
袁方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要调查时光的历史,何不趁着下午的空余时间去探访一下一个地方,那个地方还是唐勇透露的。
——法源寺。
“他们可真逗!”潘翼把那张印着嫌疑犯头像的传真纸扔到沈剑的桌上,不屑地说。
正打电话的沈剑扫了一眼那张手绘的头像。是一个青年男性的面庞。
“无名无姓,”潘翼坐回到椅子,点起一支烟对他的上司解释道,“光说可能是个北京籍男子,年龄约在25到35岁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