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神经过敏吧,这地方连鬼都没一个。”另一个粗重的声音说。
忽听车外有人喊:“接着箱子。”然后是搬动物品和车门关闭的声音。
袁方刚为自己鲁莽的行动感到后悔时,拖车已经起动了。
劲风裹挟着沙粒,吹得袁方根本睁不开眼睛。他两手死死抓住行李架的铁杆,两脚勾住行李架的缝隙,把旅行包紧紧压在身下,随着拖车上下颠簸。这个游戏足够刺激,也足够痛苦。他的鼻孔、嘴巴、耳朵里全是沙子,隔几分钟,就得吐一口含着沙粒的唾液。而且脚踝一定被刺破了,火辣辣的痛,还动弹不得。更可恶的是消失了一段时间的头痛又再次光临,浑身冷一阵,热一阵。此时,他心里只剩一个念头:车子什么时候停?
他吃力地睁开眼,看了看手表。自己在车顶已呆了两个小时了。真是个奇迹!他想,再这样下去,自己也许会变成一具风干的木乃伊。假如运气不好的话,在被风干前,他已成了戈壁滩上野鸟们的晚餐了。
前方,平坦的公路不见了,代之以车辙纵横、尘土飞扬的黄土路。四周是茫茫戈壁,天地之间似乎只有这一辆车在运动。生命在这里像一只停止摆动的钟。分布着白色盐碱物的古老河道流淌着最后几滴绝望的水,连那些最耐干旱的植物也无法养活。
就在袁方几乎绝望时,车子停了。
过了老半天,他才像睡醒懒觉般恹恹地睁开双眼,透过行李架的缝隙观瞧。虽已暮色四合,但周围景况还可看清。车头正对着一座棱柱体的黄土包,与土包相连的是一道支离破碎的土墙,斜斜地延展到远方。在这块空地上,一字排开停着几辆吉普车,车身上满是泥浆。拖车左侧有一大一小两顶草绿色帆布帐篷,就像是野外部队的军营。
一个留八字须的男人从大帐篷里走出来,站在门口盯着拖车看。这时,那个臂膀上有纹身的大块头跳下车,走上前跟八字须男人小声嘀咕着。两人说了几句话,大块头向拖车这边一挥手。随即,一高一矮两个男子和两位老人都从车上下来。高矮两个男子都换上了便装。袁方一看,认识!――不就是在乾陵绑架陈岩的那两个人嘛。等几个人进了帐篷,车子才熄火。一个灰头土脸的疤脸人最后从拖车驾驶室里下来,袁方猜他是司机。疤脸人顺手点燃一支香烟,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向周围扫了扫,钻进那顶小帐篷。
机会就在眼前!
袁方顾不上周身疼痛,敏捷地从拖车背向帐篷的一侧翻了下来。靠在轮胎上听了一阵,见没什么动静,忙伏低身子紧跑几步,躲到黄土包后面。这里的地形他在车顶已观察好了,土包和那一道土墙是最佳的藏身之地。
看着这座孤零零的土包和那道残墙,他觉得这景象在哪里见过。想起来了,《谜境》杂志社有太多这类图片了。――它们是戈壁上的古代峰燧和城墙遗迹。
躲在峰燧后面,袁方进一步观察周围的情况。吉普车共三辆,其中一辆的后备厢敞着,里面放着一只油桶和成捆的衣物。离峰燧和残墙最近的是那顶小帐篷,然后就是那顶大帐篷。看好之后,开始行动。他先悄悄绕到小帐篷的后面。刚到跟前,就听见一阵哄笑声,听动静好像是几个人正在打牌。他瞅见帐篷有个通气孔,便眯起眼睛向里面观瞧。
小帐篷里,四个人正围在一张小桌前玩扑克,每人手边都放着几张皱巴巴的纸币。疤脸司机也上了手,另一个背对通气孔的赌徒穿了件白惕恤衫,上面印有一行醒目的红字:“大漠双雄摄制组”。袁方看见地上还放着两架摄像机和一大堆胶片、磁带,还并排码放着两只大个金属箱,箱子上凌乱地搭着几件花花绿绿的古代服装。忽然又看见,在角落的行军床上坐着个人,那人双手反剪,腕上戴着一副锃亮的手铐。恰好此时那人转过身子,袁方又是一惊。
是陈岩!他煞白的脸上有几条血道子,额头和唇角有斑状血淤,一定是遭到过拷打。
帐篷帘子一掀,那个刚刚绑架了古远今和沙盈教授的矮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径直走到陈岩面前,问道:“怎么样,休息好没有?”陈岩低头不语。穿印字惕恤的人对矮个中年男人说:“老彭,别理他了,这个兔崽子像个闷葫芦。”
姓彭的人坐在床沿上,板起面孔问陈岩:“那只虫子是怎么回事?”
陈岩还是不吭声。
穿印字惕恤的人又插话道,“老彭,你老是问他虫子虫子的,到底是什么虫子?”
“没你事!”彭超没好气地说。
疤脸司机搭茬道:“是得问问这个兔崽子,刚才他带的那只虫子还咬了我一口呐。”
“什么意思?”彭超大惊,瞪着疤脸司机问道。
“一只大个白蟑螂。”疤脸司机一边看牌一边说,“刚才陆泳飚拿个瓶子给我看,让我猜里面装的是什么虫子。我说那玩意肯定是蟑螂,他非说是蛐蛐。后来他把瓶子打开,要看个清楚。也该着我俩倒霉,那只虫子从瓶子里钻出来就咬了他一下,我帮着捉,又咬了我一下……”他举起手臂,向众人炫耀着小臂上一块小小的红色伤痕。打牌的人心不在焉地听着,注意力都在自己手中的牌上。
“虫子呢?”彭超急了。
“踩死了。留着也没多少肉,不够吃的。”疤脸司机翻过一张纸牌,是张黑桃K。
众人哈哈大笑。
“你们这两个废物!”彭超气急败坏地骂道。
正开心的疤脸儿一下被噎住了,讪讪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只破虫子嘛。我挨咬都没说什么。”
“活该!”彭超骂道。转身一指陈岩:“你好好想想,呆会咱们再说。”说完,转身出了帐篷。
等彭超走了,疤脸司机低声骂道:“他娘的,他算哪根葱啊!”
“甭理他,该你出牌了。”
袁方这才回想起前天晚上在贾信家的事,当时贾信就在问陈岩干吗要逮只虫子带回来。看来这下又有麻烦了――又有两个人被怪虫咬了。“特异疟疾”患者的名单又该更新了。
看看这个帐篷里没什么新鲜的,袁方蹑手蹑脚地向大帐篷走去。
让他恼火的是大帐篷上的通气孔都被封上了,只能听到里面含混不清的声音。他决心冒险,从挎包里摸出小刀在帐篷一个突出边角上轻轻划开了一条口子。里面的说话声骤然变大。他正要向里张望,忽见遥远的戈壁尽头有个小黑点,一辆车正朝这边驶来。
警方来了!他喜不自胜。看来刚才叫时娜去报信真是非常明智。
“……古教授,咱们都是老朋友了,怎么谈一点学术问题还这么吝啬?”大帐篷里的说话声再次传进袁方的耳膜,他忍不住将眼睛凑向划开的口子。
人还真不少!两位可怜的老人被捆缚在两把椅子上。除了刚才绑架他们的彭超、高个子和大块头之外,屋里还有另外三人。一个叼着绿色烟斗,体形浑圆矮矬的中年男子来回踱着步;留八字须的男人坐在两位老人对面;还有一个高挑的女子坐在帐篷一角,对着只小镜子涂抹口红。
叼烟斗的男人冲古远今说道:“我月某人一向敬重有学问的人。您,时光教授,还有蓝奇教授――你们这响当当的‘西域考古三杰’都是我敬佩的人。”又咂嘴叹道,“可惜呐,我的事太多,总没机会向几位老先生请教。这不,时教授都不在了。我还想跟他学学鉴定宝石的技术呢。”
“呸!”沙盈老太太怒气冲冲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我看你还是先学怎么做人吧!”
那个姓月的人嗓子里发出一声粗气,突又转为温和,对沙盈说道:“沙老师,您这么说就不对了。虽然我们没见过面,但我也是久仰您的大名,听说您画的壁画比真的还像真的。哈哈,当真了不起。我们朗月的人谁要是谁有您这个水平,那可是……呵呵,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还是说说胜利之神的封地吧。”
袁方一惊,原来这个冒牌影视组就是大名鼎鼎的朗月!他们这出戏唱得可是够大的。
“古教授,不知道我理解得对不对,”留八字胡须的男人忽然起身走到古远今身旁,彬彬有礼地说,“刚才您说胜利之神的封地还有个名字叫‘大地之乳’,那么,这个地方的样子应该是个突出地面的山包喽?”
“是。”古远今教授低声道。
摆弄着手枪的高个子脸上泛着笑,“大地之乳”这个词给他带来了某些遐想。
“请您不要再说这些不痛不痒的东西了。”留八字须的男人话锋一转,“我们月老板更想知道胜利之神封地的具体地点。”
“别问了,问也白问!”没等古远今答话,沙盈斩钉截铁地说。
“嘿,老不死的,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高个子厉声喝道。
“住口!”留八字须的男人拉着长声喝斥高个子。他从桌上放着的一只木箱中拿起一本褐色的古书,哗啦哗啦翻到一页停住,念道:“门神护卫,厉鬼藏埋,书门左右,吾傥康哉。”又笑道:“好有意思的咒语。厉鬼埋藏,不知这厉鬼在哪?”又一转身,对沙盈冷笑道:“沙老师,有了这本桑树皮书里的地图,您就是不说,我们也可以按图索骥找到那里,无非多花一点时间罢了。我看您还是说了吧,省得大家都浪费时间。要是这些混小子没轻没重闹起来,那可就更没意思了。”
沙盈冷笑一声:“这算威胁吗?有本事你就照地图找好了。”
“妈的,不来点荤的,你还真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高个子摞起袖子,作势要动手。
“好了,我说。”古远今教授说道。众人目光都转向他。他垂着眉道:“其实除了这张图真没什么了。地点就是上面标的那个地方:和田城西北的沙漠地带。你们想想,要是我们知道封地的具体地点,不早就去勘查了。能等到今天么?”
“您不要拿我们当傻子。”留八字须的男子摇头道,“我想恐怕不是因为您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