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眼,有点吃惊地看看我,道:“当然想过。我劝过我爸,做那种事,并不是我们的责任。”
我笑了笑,道:“你那么劝他,他肯定不会听的。”我也明白老计。老计的性格和我有些相象,都是认死理的人,打定了一个主意,就再不会改变了。谁知道那是不是个好的脾气,反正,我已经不愿意再改变了。
她看着天,道:“你说,你们的实验有什么成功的可能么?”
我站住了:“不管怎么说,那已经不是我们个人的事了,那是为了整个人类。”
“是么?”她有点冷冷地笑了一下。一阵风吹过,一张被撕破了的报纸象一只小狗一样擦着地面滑到我的脚后。
“你不相信。”
“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够成功。”
她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加快了步子,向前走去。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的心酸。
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的英雄。如果我做不了这个年代的英雄,那只要无愧于心就是了。我默默地想着,忧郁地摸出口袋里最后一根烟。点着了,烟气飘入肺中,呛得很。
几天过去了,还没有一点进展。
老计和我每天都喝两盅后再象古代炼金的巫师一样想一些匪夷所思的药物。只是,每天的几十次实验都以失败告终,杀死食尸鬼的唯一方法是火焚。而烧死患者防止传染,我们一直这么做,似乎用不着我们花那么大精力去发明。麻烦的是,虽然古文辉在低温下食尸鬼的发育很迟缓,但我们采到的标本中食尸鬼一天比一天大。他可能马上会孵化了。
一旦他孵化了,那么只能毁灭。我们贴出过征求志愿者,也在硕果仅存的电视台里发了一回广告,可患者大概早不看电视了,根本没人应征。我有点怀疑还有一个原因是老计那广告写得太吓人,什么“征求实验对象,保证毫无痛苦。”好象实验对象是要开膛破肚的一样。
广播里又通知了一回,由于城里人口越来越少,检查站不再二十四小时开放,改成早七晚十一。
其实他们也不必多说什么,留下来的,除了患者,只剩下我们三个傻瓜吧。不知城里别的傻瓜还没有了。
我没把真的傻瓜计算在内。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起来了。起床时,依然阳光明媚,今天是个好天。梦中我又回到了过去,那时特勤局还没有成立,我所服务的,只是一个做些维护治安工作的国家机构,而局长还是那机构的负责人。那时,她刚进局里来,只是一个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发育得不太好的女大学生……
为什么想这些?我有点好笑,可是,现在好象经常会回忆起过去。因为局长吧?
我无言地穿戴好,从食品柜里翻出点营养食品,对付着吃了点。这些天,这城市象一个漏了的浴缸一样,每时每刻都有人象水一样流出去。本来一大早这宿舍区吵得要命,现在却一直安静得甚至有点死寂。
走到离局里还有几十米的那街拐角处,远远的看见有个提着皮包的人站在门口。我走近了,有点忐忑不安。体内的食尸鬼孵化后,人会有一段时间的疯狂,因人而异,从两小时到两天。以前早期病人发现后送医院,当不能治疗后送回家由家人看护,到一定的时间由特勤局人道毁灭。现在对患者已完全失控,有时在街上走我都害怕会不会碰到一个已孵化的病人在我后脖子上咬一口。
好在孵化后的人很容易从动作上看得出。由于食尸鬼破坏了神经中枢,患者走路都象喝醉了一样。那人虽然有点失魂落魄的,但动作很平稳,就算是被寄生的也没危险性。只是,那人实在很熟悉,可我就是想不起来了。
当我走近他时,那人正好抬起脸,我看了看他,吃了一惊,道:“柯祥!”
柯祥以前我猜他一定是当零号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衣服一尘不染,说话细声细气。可现在,大概称得上是“男人中的男人”了,衣服也皱巴巴的,胡子好些天没刮了吧,和流浪汉差不多。只是他的脸还是白白净净的,爱修饰的男人,这最后的底线还是守住的。
他也吃了一惊,我们几乎同时说:“你没走?”
以前我们几乎没说过话,现在,我发现我其实也并不象内心想的那么讨厌他。我道:“你没拿到签证么?”
他有点失神地说:“今天才拿到。下午要走了,我想……我想再看一次文辉。”
他那种含情脉脉的语调以前我听了就想吐,可现在我只觉得那也只是人之常情。也许,那也是种爱情吧,即使我不理解,但我也没权力去取笑别人,毕竟,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道路。
他有点自嘲地笑了笑,道:“你大概在心里笑我吧。”
我不好说什么。尽管还是觉得他的话有点可笑,可还是道:“进去吧。”
他有点迟疑,道:“阿雯在么?”
我笑了:“当然在,你怕她么?”
“不是。”他垂下头,“她不让我见文辉。”
我打开门,道:“进去吧,我带你去。”
我也看过古文辉,他在低温下一直保持假死状态,在玻璃罩里显得很安祥,象睡着了一样,不知她为什么不让柯祥见。
关上门,我领着他走到实验室前。实验室二楼,门正对着大厅。那门没锁上,我们时常要从古文辉身上取一点标本。当然,实际上只是用一个注射器抽取一点血液,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
柯祥把皮包放在门外,人站在玻璃罩前,象呆了一样看着里面的古文辉。在他眼里,淌下了泪水。我没有打扰他,轻轻地退了出去。
掩上门,里面偶尔传来一声抽泣。柯祥在追思过去吧?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腕,上面那兼手表用的探测器却早被那两个保安打碎了,什么也没有。
五秒钟数一次,数到一百,总该出来了吧。我想着。
一,二,三……
“你在这里做什么?爸在找你。”
她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我吓了一跳。我数到哪儿了?好象是六十到七十之间。我抬起头,却见她正在楼下。
我趴到栏杆上,小声道:“别那么大声,柯祥在和古文辉做最后的告别。”
“什么?”她的声音大得又吓了我一跳。我道:“是啊,大概,有几分钟了吧,我数到六十几了?”
“快进去看看!”
我这才想起,古文辉已经快孵化了,会不会出什么事?我一把拉开门。
门里,柯祥已经打开了玻璃罩,抱着古文辉坐在实验桌上,古文辉的头枕在他的腿上。听见我进来,他冲我笑了笑。
我走上前去,道:“你《王子与睡美人》看多了么?快把古文辉放回去吧。”
他没理我,还是抱着古文辉。
我抓住了他,一把把他拖了出来。他象一条小虫子一样在我手下蜷缩着。
“你疯了么?你知不知道,你要害死这里所有人的?”
柯祥被我抓得喘不过气来。他抬起头,满面泪水,说:“我不能看着他被关在那个玻璃罩里,象一只动物。”
我的左手狠狠地抽了他一个耳光。我没有留情,他的白净的脸上,登时出现了五个手指印。他抬起头,看着我,悲哀,痛苦,却没有乞怜。
我推开他,想到控制台前重新关上强化玻璃罩。趁着古文辉体内的虫卵没有孵化,现在还来得及。
“不要动!”
柯祥在一边喊道,他的手里拿着一把火焰枪。我没有理他,伸手要去扳那个开关,突然,一道火光掠过我身边,我的手臂只觉得一阵刺痛,一下缩了回来。
火焰枪是利用一种高能可燃气体来发射火焰的。因为对付那些虫子,平常的子弹没什么用,而火焰枪可以在两米以内射穿一块两厘米的钢板,是很好用的武器,用它来对付人却并不太好。柯祥这一枪没有对着我开,但余热还是使得我的右臂肘部的衣服燎掉一块,皮肤上起了不少水泡。
“快让开,我会开枪的!”
柯祥跑了过来,枪仍然对着我。
“混蛋!你难道要把我们全害死么?快听我的,把他关起来,趁他还没孵化。”
“然后呢?等你们把他研究完了,就把他当成一堆废物,烧成灰烬。”
我努力让自己不要发作,道:“你把他放出来,难道他就有救了?”
“我不管,”他的眼里,泪水大颗大颗地流出来,“反正我不能让他再关回那个玻璃罩里。”
这时,我看见实验室的门口出现了她的身影。她有点焦虑地看着我,我不为人察觉地向她点了点头,她点点头。
火焰枪射程不远,但从门口射过来足够了。我看见她掏出了火焰枪,对着正背着她的柯祥。
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看见她的手在发抖,一直没有开枪。
这时,本来平躺着的古文辉嘴里发出了低低地一声,柯祥欣喜若狂,把枪插到腰间,在实验桌前弯下腰去,看着古文辉的脸。
“文辉,文辉,我是阿祥啊,是我啊,你还认识我么?说句话吧!”
他乱叫着。我的手摸着枪。这是个好机会,他全无防备,我开枪的话,可以在半秒钟里把他的脑袋烧成焦炭。可是我却实在下不了这个手。毕竟,柯祥还是个正常人。尽管我已不把患者当人,可杀人,我还是做不到。
古文辉的嘴里突然发出了不象人类的惨叫。他的头抬起了两三寸,从他嘴里喷出来的,不是血,尽是白色的小虫子,洒得满身都是,蠕蠕而动。
我一把抓住他的肩,道:“小心,他孵化了!”
由于温度升高,古文辉的孵化提前了。
柯祥哭叫道:“文辉!”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了我的手,向古文辉跑去。
我浑身象浸在冰水里,一动也不能动。柯祥跑近古文辉身边,哭喊着:“文辉!文辉!你能听见我么?”
古文辉的双手举了起来,伸向自己的眼睛。由于他体内的食尸鬼比正常孵化时数量不知多了多少倍,在他的眼睛里,一段白白的东西正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