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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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楼-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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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了洗睡下了。天已很晚,我做了很多恶梦,好象一直坐在电脑前等一封信,屏幕却一直什么也没有。忽然,不知为什么,明知是做梦,我还是象中邪一样,直想往身后看。尽管知道这样做实在太蠢了,可是,我还是稍稍偏过一点头。
  一阵寒意浸透了我的全身。
  有一只已经腐烂了的手,正搭在我的椅背上,眼角,还看得到那件沾满泥土的破旧的白色衣服。
  伴随着一声尖叫,我醒了过来。床还是那床,窗子也是那窗子,什么都一样,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我不禁苦笑。不知道这个噩梦将伴随我多久。我迷迷糊糊地起床,走出门。忽然,我象是被鞭子狠抽了一记。
  卧室门外,有两个赤脚的脚印!
  我逃一样逃到卫生间,只是默默地想着:“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
  这也可能是前些天留下来的一直没擦去。我狠狠地搓了几把脸,搓得几乎要脱一层皮。擦干了脸,我想看看脸上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目光刚一接触到镜面,我只觉得一股难以忍受的寒意。
  好半天,我才吃吃地笑了起来,又笑得大声,笑得那么虚伪和狡诈。
  镜子里,只有一件象套在衣服架子上的内衣,却看不见我的脸。
  有约
  1…A
  出差总是让人心烦。
  如果说,平常的出差让人心烦,那么这一次则更让人心烦。拎着一个包,防备着小偷、搭上来的可疑的女人,以及似乎无处不在的联防队员,我走到了一个迷宫一样的小巷子里。
  这居然是我的故乡?然而我搜索着我可怜的记忆,却找不出一点熟识的地方。故乡于我,也如一个陌生人一样了,包括早已忘了的乡音,那些江南常见的黑瓦白墙,那些随风摇曳的瓦松,以及坐在门前下棋的老头子。
  一个老同学告诉了我他的地址,而我出差每天有二十九元的差旅费,如果不想在个体旅馆里被跳蚤和蚊子咬死,我就得拿出我半个月的工资去宾馆住一夜,这当然让我无法接受,所以我满心希望找到我朋友的家。可是,在这些迷宫一样的小巷子里,当我第三次转到边上的墙上画了一个眼睛,写着“不得在此小便”的垃圾箱边,我开始绝望了。这些人的语言,简直比非州土人的话还难懂,我都不敢相信我小时候居然也能说一口这样的方言,至少现在我连一个字也听不懂。我问了几个好象很有学问的人,他们除了发出一些鸟叫一样的声音,让我听着,一会儿说要向东,一会儿又说要向西,让我觉得象是来到一个花鸟市场。当我掏出纸想让他们写下来时,几个人的笔迹简直可以贴在门上当驱鬼符用。
  正当我要绝望的时候,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小孩子,指着巷子尽头的一幢房子,吱吱呀呀地说了半天话。我只好拎着包,照他的指点,或者说,自以为照他的指点,向那房子走去。
  1…B
  眼睛。眼睛里下着雨。
  你看着窗外。窗子是明亮的,又逐渐变暗,然后变成了流泪的眼。你推开了窗子,雨点一下子蜂拥而入,“叭叭”地响着,打湿了放在桌面上的台历。台历上,那两个并肩高举着《毛主席语录》的工人农民也被打湿了,本来已经变得发白的红宝书一下成了暗红色。
  ——你这孩子,下雨天怎么把窗子打开了?快关上。
  象沉没在古井里又冒出来的声音,你听见窗子被关上了。你只好垂头丧气地坐在窗前,无聊地玩着一盒积木。
  雨打在玻璃窗上,雨中,那棵泡桐树的叶子不时有一两片被雨打落下来。即使在雨中,也象飘过一片碎纸片。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你听见门开了。门外走进来一个灰色的人。
  灰色的人。纤细的身影,即使穿着灰布衣服,也一样是纤细的,如一枝芦苇。在一张雪白的脸上,你看见了两个灰色的,象有阴云密布的眼睛。
  ——小吟,你怎么了?
  你听见了一个轻柔和忧伤的声音。即使那声音象是从极远处传来的幽渺而不可辨认,你还是清晰地听到了那个声音。
  你吸了一口气,看着那两只忧郁的灰色眼睛。映在玻璃窗上,若隐若现,有时一片树叶落下,又仿佛长在树叶上的。尽管你知道那眼睛里并没有你,你还是垂下头。
  ——别哭了,想开点吧,人总要活下去,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你看着窗子,那两只眼睛好象闭上了,但你知道没有。很古怪,映在玻璃上的别的部份都那么模糊,唯有这一双眼清楚得象是用淡墨勾出。
  ——我走了。
  那个声音胆怯而痛苦,你看见那个灰色的影子从你眼里消失了,玻璃窗上,依然是室内的几件旧家具,还有墙上的一张画。你伸出手去,胆怯地试探着空气,似乎想知道那个影子是不是还留着一点体温,可是,当你的细嫩的手指碰到玻璃时,指尖上传来的冰凉的感觉让你很不舒服,象是浸入一团冰水。你看着窗外,试图看到在暮色中的那一个人影,可是,什么也看不到,除了雨。
  2…A
  这房子也有点年头了,门是厚厚的木板,上面有个向里开的小窗,但没有电铃。本来门上有过红漆,但如今全都褪了,成为松散的褐色,如果用指甲掐一下,就可以掐下一块来。我在门上敲了两下,半天,才听得里面“踢踢踏踏”地,一个人拖着拖鞋走出来。
  门上的木板窗开了,一张干瘪得象一颗没成熟的花生一样的脸出现在小窗里。
  这很让我吃了一惊。在这张脸上我找不到一点我那个老同学的样子。尽管我们也已十几年没见了,但这张脸一来还是太老了,二来也太怪了点,松垮垮的皮肉上,也没一根胡须,几乎象个老太监的脸。我还没有开口,他就很凶狠地问道:“你是谁?”
  他说的倒是很标准的普通话,不管怎么说,我总算碰到一个能问话的人了。我刚想拿出我朋友的地址,他却很热情地说:“唉呀,是你啊,瞧我这记性。”
  他拉开了门,门发出“吱呀”地噪声。我不由一怔,说:“你认错人了吧?”
  “不会的,变成灰我也不会认错你。”他有点幽幽地说,正是黄昏,在他的话语里,也象浸透了暮色。他已经向里走去,我只好跟了进去。
  里面是个院子。这院子出乎意料地大,到处杂草丛生,只有一条象是荒地里的路,狭窄而又简单,只是一条用石子铺成的小道。
  路是直直的,只是深可过膝的草渐渐侵上了路面,象是无所不在的记忆。尽头是一间很旧的房子,他拉开门,说:“看,还不错吧。”
  2…B
  ——叫吟姑。
  你抬起头,看着那两只眼睛。那是两只细长的灰褐色眼睛,大大的眸子明亮而寂寞。如果在春天下过最后一场雪,那一定就是这样的。
  ——吟姑。
  ——真乖。
  又象是珠子沉落在古井里的声音。即使是蹒跚学步的你,也感觉到一只柔软的手掌抚上你的头,象一阵细雨。
  象一阵细雨轻轻洒过瓦。
  象一钩残月送我走回家。
  你看见了那只细长而洁白的手抚在你头上,留得很长的粉红色指甲象一片脆薄的春冰。你看见那只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你的脸,又缩了回去。从袖口望去,你可以看见手腕上蓝色的血管在轻轻跳动。
  ——现在好些了么?
  ——是啊,谢谢。
  你看见那个身影走远了,即使是黄昏。一只飞鸟掠过天空,落在树梢上,路灯还没有亮。墙上,血红的大字已经要滴下来一般狰狞,而在那些红字和半剥落的纸片之间,一个个淡黄的窗子象剪下的纸片一样陆陆续续亮了。
  ——回家了。小东西,想什么呢。
  你拉着大人的手,有点踉跄地走着。
  ——小吟也真可怜,唉。
  ——没办法,谁叫她出身不好。
  天更加阴暗,在阴暗中,一切都象是只是黑与白,连那些滴血的大字,一样成了黑色。你拉着大人的手,有点踉跄地走着,半懂不懂地听着大人的对话。
  踉跄地走着,时间象流水,慢慢地,却又不可阻挡地流过。
  3…A
  如果我说我是在做梦,我一定不会怀疑。《远大前程》里,匹普初次到那老小姐家中,只怕也是见到了这付样子,当然,这里没有蛋糕而已。两层的屋子,已经破旧得不成样子了,到处都是蛛网,桌椅也朽坏得一碰就要散,简直快承受不了灰尘的重量了。
  “很好。”我虚伪地说。
  “很好?”他有点古怪地看我,“你现在可是学得深沉了许多。那不叫很好,那叫极好,叫绝妙。你看见那些家具了么?这些精致的花纹?上面的金粉?每一条线条都精细得象发丝,这种螺钿全国都少见,那朵花简直可以摘下来。了不起的手艺啊,如果说世上真的有什么艺术品,那这才是。”
  我一定是在做梦。我想,只是手上的行李坠得我手臂发酸。我把包放在地上,刚想说话,他却说:“来,上楼去看看吧。”
  我做梦一样跟着他上楼。哥特式的旋转楼梯,如今楼板也几乎要烂穿了,每走一步都“吱吱”地喘息,我有点担心会不会踩穿了掉下去。有一点他确实没说错,那些花纹确实非常精美,也许这是好几十年前传教士的住宅吧,要么就是那时的大户人家。以前故乡号称江南四大镇,镇上有什么“四象四虎十八狼”,都是些家底殷实的人家,晚清时就有了西式的洋楼。只是,现在这些花纹都盖了层厚厚的灰尘。
  幸好楼不高。当踏上楼上的地板,更让我胆战心惊。
  楼只是两米多的过道,两房各有五扇门,门都关着。墙上居然还贴着壁纸,已经斑驳不堪,片片碎落了。
  3…B
  那两只灰褐色的眼睛。
  你看到她时,只是认出了那两只眼睛。象要下雨,天很阴沉,就象那种忧郁的眼神。你正无聊地用脚踢着水泥地,试图让鞋尖变平。
  ——吟姑。
  她显然没有听见你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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