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尔·迪恩没有具体描述他俩的那次见面;他只是说:“他们在球场上遇到了——她推着啤酒出来,车陷在泥里,他帮她拔了出来。”
玛蒂没有怎么谈过那段经历,所以我知道的不多。但我知道……虽然某些细节不一定准确,我可以拿一百美元赌你一美元,大部分的细节我都搞清楚了。那个夏天我知道了很多与我无关的事。
第10章(中)
首先,那是个很热的夏天——一九九四年是九十年代里最热的一年,而七月份是一年里最热的一个月。这一年纽特和他的共和党抢了克林顿总统的风头。人们在说,聪明的比尔没准儿连任不了了。人们传说叶利钦要么得了心脏病快死了,要么正在戒酒所里。波士顿红袜队正在走红。而在德里,乔安娜·阿伦·诺南也许开始每天早上觉得有些恶心,不过她没有告诉丈夫。
我在脑海中看到玛蒂穿着蓝色的翻领衫,左胸上缝着一个写有名字的白色标签,白短裤衬托着古铜色的双腿,让人心旷神怡。我还看见她带着一顶蓝色的垒球帽,帽檐上印着一个代表“沃灵顿”的红色的“W”。漂亮的暗金色头发穿过帽子后面的小洞垂到领子上。我看见她正试图把手推车从泥里拔出来,又不想打翻啤酒。她低着头,帽檐投下的影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嘴巴和绷紧的小下巴。
“让……让我……我帮你……你一把。”兰斯说道,她抬起头来。帽檐投下的阴影消失了,他看见了她蓝色的大眼睛——这双眼睛将遗传给她的女儿。仅仅是对这双眼睛望了一眼,战争就结束了,没费一枪一弹;他的心被她俘虏,就像任何一个年轻男人被任何一个年轻女人俘虏那样。
其余的事情,正如镇上人说的,只不过是例行公事。
老头有三个孩子,但看上去兰斯是他唯一在乎的那个。“他女儿像只疯老鼠那么变态,”比尔一本正经地说,“现在在加利福尼亚一个可笑的疗养院里。听说她得了癌症。”兰斯对电脑和软件毫无兴趣,而他父亲好像对此挺高兴的样子。老头还有一个儿子有能力帮他照顾生意。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这个儿子是完全无能的:老头别指望从他那儿抱到孙子。
“同性恋。”比尔说:“要知道加利福尼亚有不少这样的人。”
要知道T镇上也有不少这样的人,我心说,但给自己的看房人提供性教育好像不是我该做的。
当时兰斯·德沃尔在俄勒冈州的里德学院读书,学的是森林学——他是那种喜欢绿色法兰绒裤子、红色吊袜带,还有黎明时飞翔的秃鹰的人。事实上,如果你不介意略去那些技术术语,他是个格林童话式的樵夫。大学三四年级的暑假里,他被老爷子叫去棕榈泉的家庭住所,老爷子给了他一个律师公文包,里面装满了地图、空中拍摄的地形照片,以及法律公文。从中兰斯没有看出什么联系,但我怀疑他是否在家。想象一下一个卡通收藏家得到满满一箱罕见的《唐老鸭》旧拷贝,想象一下一个电影收藏家得到一套亨弗莱·鲍嘉和玛丽莲·梦露主演的、从未上映过的毛片,现在再想象一下这个年轻热情的林学家意识到原来自己的父亲拥有的不仅仅是散布在西缅因的几英亩、几平方英里树林,而是整个王国时会怎么想吧。
虽然麦克斯·德沃尔一九三三年就离开了T镇,他一直对自己长大的故乡抱有很大的兴趣,他订阅了《东部》和《缅因时代》等当地报刊杂志。从八十年代初起,他就开始陆续买进缅因和新罕布什尔交界处以东的长条土地。谁都知道有大量这样的土地出售,拥有这里大部分土地的一些造纸公司纷纷进入衰退期,其中不少公司认为应该首先收缩在新英格兰的投资和业务。于是这些二十年代从印第安人手里匚取豪夺过来、五十年代又遭到无情砍伐的土地,落到了德沃尔手中。他买下这些地也许只是因为它正好出售,价格合适有利可图;也许是因为他想向自己证明他已经成功地摆脱了少年时代,而且事实上战胜了它。
也许他买下它只是为了给心爱的小儿子当玩具。当德沃尔在西缅因从事主要的购地活动时,兰斯应该还是个毛孩子……但善于观察的父亲已经能看出他的兴趣在哪儿。
德沃尔让兰斯利用一九九四年的暑假去那几块地上作调查,大部分地买来已有十年。他想让这男孩把这些文件理顺,但更重要的是——他希望兰斯能从中发现一些价值。他并不想要一份土地利用建议书,虽然我想如果兰斯作出一份的话,他也会好好听取的;他只是想从自己买下的东西里发现一些意义。兰斯能不能花一个暑假呆在缅因,帮他找出其中的意义呢?每个月给他两三千美元,他干不干呢?
我设想兰斯的回答是令人乐观的。
这孩子一九九四年六月来到这里,在黑迹湖尽头的湖岸上搭了个账篷开始工作。他本该在八月末回到里德学院,可他决定休学一年。老头子不高兴了,他嗅出了一种叫作“女孩”的麻烦的气味。
“是啊,加利福尼亚离缅因那么远,他的鼻子真够灵的,”比尔·迪恩说着靠在卡车驾驶座的门上,晒黑了的胳膊抱在胸前。“不过,他不用在棕榈泉做这件事,有人在更近的地方替他探听消息。”
“像罗伊斯·梅瑞尔那样的人?”
“罗伊斯也许是一个,”他同意,“不过不止他一个。这一带的经济不是介于好和糟糕中间;如果你是本地人的话,很可能是介于糟糕和更糟糕之间。所以当麦克斯·德沃尔派来一个动不动就
亮出五十、一百美元支票的家伙……“
“那人是本地的么?一个律师?”
不是律师;而是一个在莫顿的房地产经纪人,名叫理查德·奥斯古德(比尔·迪恩觉得他是个“狡猾的家伙”)。最终奥斯古德从卡斯特尔—洛克雇了一名律师。当一九九四年夏天结束而兰斯·德沃尔继续留在T镇时,那滑头的第一件公干就是找出这是怎么回事,并制止这件事。
“然后呢?”我问道。
比尔看了一眼手表,看了看天,然后把目光对着我。他滑稽地轻轻耸了耸肩,仿佛在说,“你我都是老于世故的人,不必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吧。”
“后来兰斯·德沃尔和玛蒂·斯坦奇菲尔德在68号公路上的天恩浸礼会教堂举行了婚礼。镇上传着一些关于奥斯古德如何设法阻止他们结婚的故事——我听说他甚至想贿赂古奇牡师拒绝主持他们的婚礼,不过我以为那么做很傻,他们完全可以上别处结婚。再说,我不认为我有必要复生自己都不能肯定的事。”
比尔腾出一只胳膊,开始掰着右手满是老皮的指头数数。
“他们是一九九四年九月中旬结的婚。”他伸出大拇指,“人们好奇地四下里瞧,想看看新郎的父亲会不会好歹露个面,可他压根儿没来。”接着他又伸出食指,和大拇指一起正好组成一把手枪的样子,“玛蒂是一九九五年四月生的,孩子出世早了一点……不过不是很明显。她还没一星期大的时候我在小店里亲眼见过,和正常娃娃一样大。”他伸出食指,“我不知道兰斯·德沃尔的老头子是不是一个子儿都不帮他们,但我知道他们住在离迪奇的车行不远的那辆房车里,所以我想他们的日子该是挺困难的。”
“德沃尔抽紧了兰斯脖子上的绳子。”我说,“他那样专断独行的人会这么做……不过,他要是像你想的那么爱儿子的话,早晚会出手帮忙的。”
“也许会,也许不会。”他又看了看表。“让我赶快说完,好别站在这大太阳底下……不过还有个小故事你该听听,那会让你对事件事多点儿了解。”
“去年七月,也就是他死之前一个月,兰斯·德沃尔走到湖畔小店的邮寄柜台前面。他拿了个黄褐色的信封,不过寄之前他得先给卡拉·德辛查看里面装的东西。她说他手忙脚乱的,就像有个小小孩要照顾的爸爸们常常表现的那样。”
我点点头,心想瘦削、口吃的兰斯·德沃尔手忙脚乱的样子一定很滑稽。但我想象得出,那模样也是很温馨的。
“里头是一张他们在洛克的照相馆里拍的相片。那孩子的……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奇拉?”
“凯拉。”
“哦,这年头叫什么名字的人都有,不是吗?那上头凯拉坐在一张大皮椅子里,小鼻子上架了一副滑稽眼镜,正看着一张湖对面林子的航拍照片——总之是老头相中的某块地吧。卡拉说这孩子显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好像从没想过这世上会有这么多树。她说这孩子的样子调皮得不得了,她真这么说的。”
“调皮得像一只猫咪。”我咕哝了一声。
“这封信寄了挂号快件,收信人是加利福尼亚棕榈泉的麦克斯·德沃尔。”
“所以你猜想要么是老头心软了,想要一张他唯一的孙女的照片;要么是兰斯·德沃尔以为也许用一张照片能打动老头。”
比尔点了点头,显得很高兴,好像一个父亲看到儿子做对了一道颇有难度的算术题。“不知道有没有起到作用,”他说,“没时间多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兰斯买了一个小卫星天线,和你这儿的那架差不多。装天线那天来了场很大的风暴——冰雹、大风,湖岸上吹倒了许多树,天上打着闪电,风暴是快晚上的时候到的。兰斯下午就把天线架起来了,很安全,只是到了起风暴的时候,他想起管钳还留在房车的屋顶上,于是爬上去拿,生怕被雨打湿了生锈——”
“他被闪电打中了?天哪,比尔!”
“闪电,噢是,天过是打在路对面。要是你经过黄蜂山路和68号公路交汇的地方,就能看到那棵给打倒的树留下的树桩。闪电打中那棵树的时候兰斯正好从梯子上往下爬。要是你从来没有闪电刚好从头顶上划过的经历,你是不会知道那有多可怕的——就像你在开车,迎面过来一个喝醉的司机突然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