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考古学家在金字塔的墓室里找到的一具浑身珠光宝气,簇拥在一堆妻妾和宠物制成的木乃伊中间的干尸。他斑驳的头颅上仍连着几缕白色的头发;另有几簇从他仿佛本该属于一具半融化的蜡像的大耳朵旁边冒出来。他穿着白色的棉质裤子和鼓起的蓝衬衫。只要再戴一顶黑色的软边帽,他看上去像十九世某位法国画家行将就木前的样子。
他的大腿上横放着一支黑色木拐杖,拐杖的一头连接着一个鲜红的自行车把手,他抓着把手的那只手上看上去非常有力,但是和拐杖一样黑,血液循环正在衰竭,我不敢想象他的脚和小腿是什么样子的。
“你那婊子扔下你跑了,是不是?”
我试图说些什么,但嘴里仅仅发出一声嘶哑的声音。我放开手中还抓着的树干,试图站直,但双腿仍旧虚弱,于是我再次抓住树干。
他用胳膊肘顶了顶一个银色的开关,轮椅向前移动了十英尺,把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半。轮椅发出的声音又尖又细,我看着它像看着一条邪恶的魔毯。它那许多个轮子各自上下移动,反射着落日渐红的余晖。当他来到我跟前时,我能闻到他的气味。他的身体已经从内部开始腐烂了,但他周围却有一种难以否认令人望而生畏的气氛,像电子风暴般围绕着他。那女人走到他身边,用沉默的、看笑话的眼神打量我。她的眼睛略带粉红色。早先我以为它们是灰色的,不过染上些夕阳的颜色,这时我明白了,她是个白化病人。
“我一向喜欢婊子,”他说,“婊”这个字他发起来很吃力,听上去像“否子”,“对吗,萝盖特?”
“是的,先生,”她说,“在她们的地方。”
“有时候她们那地方就在我脸上!”他带着一丝病态的得意大叫起来,好像她冒犯了他似的,“她在哪儿,年轻人?她现在坐在谁的脸上呢?我在想呢。还是你找的那个滑头律师?噢,他的事我全知道,包括他三年级时的那次记过处分。我总是‘知己知彼’,这是我成功的秘诀。”
我猛一使劲,终于站直了,“你来这儿干什么?”
“散散步,和你一样。我犯法了吗?任何人只要想在这条街走,就能走。你在这儿待的时间是不长,拉皮条的小家伙,不过这一点你还是该知道的吧。这儿是我们镇的公共场所,好狗坏狗都能在这儿肩并肩地走。”
他又一次用那只没有抓着红色自行车把手的手拿起了氧气面罩,深吸几口气,然后把它放回腿上。他咧嘴笑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密谋犯的笑容,露出深褐色的牙龈。
“她的滋味怎么样?你的小婊子?一定不错,否则怎么会把我儿子像个囚犯一样留在她肮脏的小房车里呢?现在,还没等蛆吃了我儿子的眼珠,她又跟你勾搭上了。她那活儿不赖吧?”
“住口。”
萝盖特?惠特摩向后一仰头,大笑起来。这笑声仿佛一只兔子被猫头鹰的爪子擒住时凄厉的叫声,令我寒气倒竖。我觉得她和他一样疯狂。感谢上帝他们老了。“你戳到他的痛处了,麦克斯。”她说。
“你想怎么样?”我吸了口气……又一次闻到了那股腐烂的臭味,不由干呕起来。我不想这样,但忍不住。
德沃尔在轮椅里直了直身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像是在嘲笑我。那个时刻,他看上去活像《现代启示录》(1979年拍摄的战争史诗作品,揭露黑暗的人性,是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越战片之一。)里的罗伯特?杜瓦尔,走在海滩上告诉全世界他是多么喜欢早晨的汽油弹的味道。他的嘴咧得更宽了,“一个好地方,就是这儿,不是吗?一个停下来思考的好地方,难道不是吗?”他环顾四周,“那事儿就是在这发生的,哈。”
“那男孩是在这儿淹死的。”
我认为惠特摩听到这话时微笑变得不自然了。德沃尔却毫不在意。他用老年人特有的动作摸索着抓住透明氧气面罩。我能瞧见一个个黏糊糊的气泡吸附在面罩内侧,他又深吸了几口,再次把它放下。
“这湖里淹死过三十来个人,而且还只是人们知道的。”他说,“多一个少一个男孩又怎么样?”
“我不明白。难道有两个泰德威尔家的男孩死在这里?一个得血毒症的,还有一个——”
“你在乎自己的灵魂吗,诺南先生?你不死的灵魂?上帝的蝴蝶囚禁在一个很快便会和我的身体一样烂掉的肉做的茧里。”
我什么都没说。他来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带给我的奇怪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他不可思议的个人魔力的惊叹。我这辈子从没感受过这么生猛的力量。这里没有什么迷信的成分,用生猛来描述它再确切不过了。我完全可以逃跑。换了其它情况,我敢肯定自己一定拔腿就跑。把我留在原地的当然不是勇气;我的两条腿虚脱了,我担心自己会倒下。
“我打算给你一次拯救灵魂的机会,”德沃尔说着举起一只满是骨节指头表示“一”,“离开这儿,拉皮条的。现在就走,就穿着这身衣服。不用打包,甚至不要去管炉子有没有关上。离开这儿,离开那婊子和那小婊子。”
“把她们留给你吗?”
“啊对,留给我,我会做需要做的事。灵魂是文人们关心的事,诺南。而我是个工程师。”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