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人》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空白人- 第3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咱们会成功的。”我鼓励道。
  “但愿如此。”章鱼说。
  “好了,干吧。”浑天仪回到了座位上。
  我打开电脑,第一次看到了一幅幅令人惊叹的记忆分析图谱。)
  晚饭时,我建议喝点酒。
  “你是不是有病?明知我们不能喝酒,逞什么能?”乌龙女嚷道。
  “噢,我忘了,你看我这记性,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那——我们喝点啥?”
  “我去烧碗鱼汤吧。”乌龙女走到灶前,开始生火。一阵烟雾腾起,她忍不住咳嗽起来。我听着心疼,走过去,扳过她的肩膀,乌龙女伏在我的怀里,眼窝里噙满了泪水。
  “你歇一会,让我来吧。”
  “做人,就这点讨厌,每天柴米油盐,哪还有心情浪漫?”乌龙女掀起竹帘,来到院中,望着江南的暮色。一弯残月已升起,河岸上飞动着发光的小虫,有节奏的浪花扑打着青石。月光下,乌龙女的白裙,和她的长发一起被风吹起,波浪声一下接一下。灶下的木柴已燃烧起来,我听到一阵噼噼啪啪的脆响。通往陆地的灰白小径,已消失在宁静夜色里了。
  “你不高兴吗?”吃饭时,我问乌龙女。
  “修成了人,不过这样,我后悔听了你的话。”
  “在水里,哪有这样的风景?你要是不愿意,我去拿半斤黄酒来,我们一块喝下,化了蛇,一块钻回水中,怎么样?”
  “算了,吃饭吧。”
  我笑了笑,把一块青鱼肉放进她的碗里。奇怪的是(也许是烛光的原故),逆光的乌龙女看上去像一块本已脱水的植物标本,她的侧影,她的移动,她埋在碗里的黑发的长度,都被一种令人怦然心跳的灰暗替代。(当然,此刻的我绝不会想到雷峰搭的“现实”已被程序控制,即使是暗示,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层层直立而上的楼梯,它使我尝到了抚摸的粗糙和快乐,并将这个夜晚和另一个久远的修行之夜联系在一起。乌龙女的双足吱呀呀地踩过,木板在痛苦中呻吟,可我在呻吟中听出了欢乐,一种破茧而出的欢乐,从下面一直响到上面,并在门板房的拉手上嘎然而止。)
  “进来吧。”我对着立在门外阴影里的乌龙女说。
  “没有灯呀——”
  灯?我笑了,作为青蛇的我,随手一挥,门外便游动着数不清的萤火虫。
  “进来呀。”我向她伸出了手。
  “你看,多美呀。”她笼住两只萤火虫,围在掌心。她的手,遗忘在闪烁的尾光里。
  “青蛇,你看,这有多美。”
  “我不叫青蛇,我叫吴三更,记着了吗?”
  “吴三更?吴三更不是青蛇吗?除了青蛇,谁会有这么多的萤火虫?”
  我不作声了,望着她。也许,我真的是一条青蛇,一条为了一个诺言等了千余年的青蛇。这个夜晚,注定是为了忘记我的鳞片和长须而存在的。有鳞片的日子,已随着眼前的萤光流逝,现在,我通体皆白,因为水的浸泡,我相信,日晒雨淋会令我的肤色更趋自然,和人一样。
  在这一刻,我们陶醉于由漫天萤光化为一团的隐没的美丽中。
  在这一刻,我从后面搂紧了乌龙女。
  在这一刻,我的手顺着她两肋的弧线,滑下她的胸和小腹,我第一次感受到的人体,竟然是动人的弧线。
  月光漫入窗内,萤光已成了一团虚幻的印象,木板床吱地一声(这倒霉的东西,竟在这种时候不择手段),接着,地板也吱叫了一声(我只好轻抬脚掌,让这搂抱有点准头)。乌龙女的肢体柔滑顺畅,突起的臀轻抵着我的胯,我调整角度,用手臂将她轻轻拨转,她的羞涩面对着我,裙下的肉体迅速引起了我的反应,我的双手,在没有遗传基因的影响下,摸索到她的布扣和皮肤,我想她的身体也张开了,起伏的肺囊呼出一口口甜腥腥的齿香(这令我兴奋)。我难受得要命,不知嘴里喊了些什么,也许是央求或是肿胀的勃起,我那渴望的燥热发了疯,裙带开了,我的手伏在她光洁的背上,她的背冰冷,可她的乳房灼热地翘着,我发了昏,一把握紧了它,我听到耳边嗡嗡直响,焦渴的嘴唇胡乱涂着,恨不能把她生生吞下去。同时,她的回应也是强烈的,抬起的膝盖不时搭在我的胯上,让那核心对着我,我的手游过她的脊背、腰和水草般的臀线,与那陌生的渴望会合于一点——那个春潮汹涌的河床。
  “啊……啊……”她呻吟起来。
  “啊……啊……啊……”我呻吟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木板床也呻吟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整个夜晚呻吟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雷峰塔在呻吟中突然停顿了。
  不久,我们又开始了另一轮“啊啊”。这一夜,我也不清楚做了多少次“啊啊”,因为我的嗓子,已经“啊啊”不出了。那粒种子,也就是在某一次“啊啊”中诞生的。
  乌龙女,她怀孕了。
  梦境之甲骨文篇
  几百年以来,我一直在想象乌龙女腹中的胎儿。
  雷峰塔倒掉了。我和乌龙女再一次飞临到雷峰塔上空时,俯瞰是一片空地。它被时光无情抹掉了,空地四周,只有荒草和昆虫的低呤。江水对面,风化街真的风化了,整个紫石镇也被战争和瘟疫摧残得几近废墟。我再一次走近它,我第二次面对时,它埋葬了我的想象和期待。黄昏里,紫石镇成了一具布满细菌和寄生虫的干尸。
  啊,干尸。或者被霉布裹紧的烂透的四肢?
  “紫石街怎么成了这样?”乌龙女撩起水淋淋的长发。
  紫石街沉默着,死亡一般,就像我现在的感觉。
  “我们的孩子呢?”乌龙女突然惊慌地哭了。
  其实,我早知道,我们的孩子已经不在了。
  “好了,我们回去吧。”我说。
  “我把它放在这儿的,我记得很清楚,就在这儿——”乌龙女蹲下身,双手在地上摸索着,她弓起的后背,让我看到夕阳在上面留下的最后一点光彩。不久,光彩消失了,光彩消失后,乌龙女的身子黑了下来,乌龙女的身子黑下来后,我抑制着悲痛,扶起她。乌龙女泪汪汪的脸上,冷风在江面上呼嚎。
  “三更,我们的孩子不见了~~~~~~”乌龙女痛哭道。
  我把她搂在怀里。三更,是的,我听到她这么叫我。她这么叫我的时候,我听到了,她凄凉的哭声,夹杂着蛇信子的咝咝声。
  “也许,做人并不比做蛇好。”我说。
  “三更,不管蛇还是人,我都想要我的孩子。”
  “雷峰塔已经倒了,你让我到哪儿找我们的孩子呢?”
  “啊,是的,它可能被人收养了……也可能游到哪里玩了……或是……”
  “可是,它是一个未孵化的卵啊——”
  乌龙女突然不吭声了。
  “我们跟人类,毕竟不同的。虽说我们修成了仙,有了不死之身,可我们的后代仍是蛇身,这是改变不了的,按人类的说法,这叫命运。其实,那些渴求永生的人,很羡慕我们的。”
  “那有什么用呢?我们的孩子没有了。”乌龙女伏在我的怀里,停止了哭泣。
  “也许,我们就不该把它留在雷峰塔下。”——当时,乌龙女说塔里很安全,糟糕的是我也这么认为,于是,那个卵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了。我们只在天上住了一个月,可人间已是几百年,当我们回来后,才发现一切都晚了。连年的战乱,使本已破败不堪的雷峰塔最终难逃覆亡的命运。
  “不过,我们可以再要一个。”我说,但乌龙女的脸色依旧黯然。我想,现在还是不说这个为好,我想象中的生命,就让它活在我的想象中吧。从另一个意义上讲,也许它本不该出生的,这个错误,在它开始时就被注定了。
  我最后望了一眼江面,以及身后的空空荡荡,江风留给水面的颜色,已被黑暗一收殆尽。
  我和乌龙女慢慢走回堤岸。紫石镇,重新来到我们的脚下。
  “先在这里住一夜吧。”我说。
  乌龙女点点头,她的心情很差。今晚,在哪儿过夜都是一样的。
  (啊,现在,我可以说说封喉了。
  封喉的个头不高,身体微胖,一双清澈的黑瞳,短头发,粗脖子,大手,五指粗黑,走路时,一左一右斜着。到了实验室后,我过了好久才听到玻璃门喀噔一声,原来他的手在背后抓紧了门把,看到我们三人没反应,他才弄出点噪音,以示提醒。
  “啊,组长来了。”章鱼站起来说。
  浑天仪坐在软椅里,一动不动。我觉得有必要表示一下,就笑了笑。封喉向我走来。
  “我们这里,条件简陋,一下子能适应吗?”组长友好地笑着。
  浑天仪突然怪叫一声,嗓眼里像掉进了一只蟑螂。我敢保证,封喉的心里掉进了一碗肉蛆,他的脸忽地没了血色,逼向同样苍白的浑天仪。
  “你小子是不是不服?”组长怒发冲冠了,可他头发短,也冲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我哪敢啊,组长!”
  “知道就好。”封喉重新来到我的身边,看来,他把统一阵线放在我这边了。
  “有什么不懂的,问问‘章鱼’,他是最棒的。”封喉转脸看了章鱼一眼,黑瞳重新对准了我,“生活中有什么困难,跟我说一声,一定想办法解决。其它的嘛……”他看了看浑天仪,“我相信你有能力的——”
  我点点头,算作回应。
  “‘章鱼’,现在,院方制定了新的药剂开发计划,这种新药剂的药效是原来的十倍,可剂量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对我们而言,这是一个不小的进步,对此,我们大家都应当欢欣鼓舞。同时,这也对我们在记忆体删改的精度和深度上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为此,我决定让浑天仪来完成这项工作,大家看怎么样?”
  浑天仪的嗓眼沉默了。
  我和章鱼也是沉默的,因为我们并不清楚他是卖药还是卖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