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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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人-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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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人怎么这样?干的时候不说,到现在来这套,怎么着?你当我是门口卖冷饮的?少一分都不行!”
  “少点吧,下次再来,哪有……”
  “再讲我就喊人啦,我看你年纪大,才饶你一个小时。”
  “我身上就这点钱。”吴山掏完了全部的口袋,只有一百。
  “今天算是倒了霉,就当我奉献了。”西子一把抓过那张纸币,摔了门出去。
  吴山光着身,交腿坐在床上,他的腿间是一片精湿湿的感觉,好像有三瓶劣质胶水全泼在了阴毛里。
  外面,灯光亮了,他又得回到那间孤独的老屋子里,把他的体验一遍遍地重播,直到天明。
  第八章
  10月18日,中午。
  吴三更锁了门,下楼梯的时候,他无意中看了一眼门牌号:301。旁边是302,防盗门关着,可里面的门开了,吴三更才觉得楼道里有了活气。这时,一只大白猫在里面叫了一声。
  按门铃的时候,吴三更的脸朝着楼道最阴暗的方向,他的大拇指有规律地按下,门内的某个地方同样有规律地响起,一呼一应象一对影子。地上一层厚厚的尘土,脏兮兮的纸袋子散落一地,拐角地方摆满了废弃的木料和塑料玩具,扶手上锈迹斑斑,墙壁上画满了大大小小的圆圈,红的或是黑的线条一直延伸到楼道顶层。吴三更又按了几下,那只猫的叫声比他按的频率还高,瞪着两只清蓝色的瞳孔,粉红色的唇线一张一合,闪着鼠尸的肉光。
  很长时间没反应,吴三更气得用脚踢,门页哗哗地响,挣得象少女的裤带。吴三更的双手抓住了铁柱,不同方向来回拽着,同时,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忽视周围的反应,一旦发现动静,他立马止住。可是,楼道里依然死一般的静。
  白猫又叫了一声,这一声很短,象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嗓眼,吴三更才注意到,一个老人正从一间偏屋里慢腾腾地走出来。吴三更停止了他认为不太礼貌的举动,脸上浮出几缕微笑。
  “你找谁呀?”老人伸了伸头,两眼放出泥潭一般的目光。
  “我找隔壁301的人……”在吴三更的记忆中,他从未见过这个老人,想必是他走后才搬来住的。
  “隔壁?早没人住了。”老人蹲下身,把白猫抱在怀里。
  “不会吧,”吴三更说,“我姓吴,我父亲就住在隔壁,他一直住在这儿,他没别的地方可住。”
  “姓吴?”老人声音在迟疑着,“他姓吴吗?我好像记得不太清楚了。可能是姓吴吧,这些日子我从不出门,你看,连隔壁人家的姓都忘了……你也姓吴?”
  “不错,我是姓吴。”
  “你父亲住在隔壁?”
  吴三更点点头,奇怪地看着老人。老人不停地抚摸着怀里的白猫,脸上的皱纹搓得很紧。
  “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你说你找你父亲?”
  吴三更已经有点不耐烦了,老人好像在故意跟他兜圈子。那白猫用它的蓝眼一直瞪着他,听到主人咳嗽了,它的眼光似乎有点凶狠,白胡子的末梢伸展开,钢爪一般兜在前头。
  “大爷,这外面没地方坐,你开了门,让我在屋里等一会吧。说不定,我爸一会就能回来。”
  老人听了,啊啊地哼着,算是答应,一面在身上翻找钥匙。
  “钥匙呢?”老人两只手轮换翻找衣袋,可胸口的猫先生安详自在,全不顾及主人的焦急。
  “钥匙呢?我去年还用到的,怎么一丢手就不见了?上次……对,上次我是放哪儿了?”——老人环顾四周,寻了半天仍不见结果,急得直拍脑袋。吴三更在门外安慰着,不时地提醒他可能放的地点,比如床头、抽屉里、电视机上、卫生间、杂品间的墙壁上、饭桌上等等,老人张大了嘴巴,苦恼地望着天花板,像一个冥想大师。
  “或者,在你身边……”
  老人索性松开手,白猫落在地上,吴三更听到哗啦一声响。
  “对,对,挂在我小宝贝的脖子上。”老人高兴地解下钥匙,两人费了好大劲才把铁门打开。
  “这门已经生锈了。”吴三更伸着十根沾满了铁锈的手指说。
  “生锈了?可不是,都一年没人动了。”
  “你一年没出门了?”
  “也没那么久,一两个月总是有的。”
  “不吃饭吗?”吴三更走到厨房,洗了两遍手,出来时,老人正在喂猫呢。
  “小乖乖饿了,来,吃一口。”老人捧着一盒罐头鱼,用勺子舀了一下,放在一个干净的瓷盘里。
  吴三更趁此机会打量着老人的房间: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方桌,方桌上碗筷零乱,不时有苍蝇哼着小曲四面转悠;一侧的墙上挂着四张名人画像,其中一幅是诸葛亮,下面是“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的传世名言;地板上痰迹累累,灰暗的斑点一直延伸至卧室深处,那儿的窗台上摆着几株干枯的鱼皮松;透过未掩的窗帘,吴三更看到摇曳的光线已经落入秋日的萧瑟之中;房间内,其它几扇木门都虚掩着,一股酸涩的腌菜气味四处弥漫——吴三更环视一周,目光最后落在那个白净的瓷盘上。
  “大爷,您吃午饭了吗?”
  “还没有哪,等猫吃完了,我再吃。”
  吴三更看到,不远的饭桌上,一点剩饭都没有。
  “我就吃这个,它吃完了,我再吃,来,你也尝一口?”老人递过罐头鱼,眯着眼示意了一下。
  吴三更连连摆手,看着瓷盘里蠕动的猫头。老人亲自舀了一勺鱼肉塞进嘴里,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始咀嚼。吴三更接着重复了刚才的问话,老人再一次陷入冥思深渊,刚开始的咀嚼又停止了。
  “想不起来就算了,我在这儿等一会吧。”吴三更说完,便在沙发上坐下,顺手拿了一张报纸,上面是一年前的日期。第一版是新闻,吴三更没兴趣,翻到第三版,全是广告,接着返回第二版,看了一篇《火星人类的居住条件》,文中详细介绍了火星地貌的基本情况以及人类星际旅行中注意的事项,第四版刊登了几条夫妻残杀和继父乱伦的新闻,在“互动消息”一栏中,一些热心读者谈了自己的亲身体会,吴三更匆匆浏览了一遍,说实话,他对暴力和凶杀倒是蛮有兴趣的,除此之外,他认为没什么可以相信的,记者的目的无非是想勾起人的好奇心,而大众往往跟着趋势走,他们全不顾及消息的准确性和真实性,说开了,他们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一些可假定的“虚拟”。第三版刚读到一半,老人说话了。
  “你这么坐着时,我想起来了,有一年,隔壁……他忘了带钥匙,看见我喂猫……他就这么坐着看我,我问了他?我记不清了,他的样子好像刚从外地回来,衣服上都是土……”
  “你再想一想,那是什么时候?”
  老人摇摇头:“想不起来了,大概……很久了吧……”
  老人停止了回忆,或者说,他的话完全建立在一种想当然的假定上。光线重新落入昏暗深处,屋子里再没了声音,吴三更坐着,把那张读了三遍的报纸叠好,丢在沙发上。白猫也回到了老人的怀里,物体的轮廓模糊了,老人踱回卧室,门无声地掩上,像隔着很久才打开的印象——现在,它也被关上了。吴三更觉得累,他想在沙发上躺一会,然而,他的身体拒绝了指令,以那种彻底的顽固维持着坐姿。吴三更很想再说点什么,或是听老人说,哪怕是胡言乱语也行。老人的身影缩回后,他感觉自己与这屋内的家俱没什么两样,同样被人弃置一边,同样无个性、完全的孤独、毫无意义的存在——老人回到他的房间,那里的时间和几十年前没什么两样,他被允许,实际上,他是被拒绝了,没什么理由,更没有原因,一切都像他迈入门框那一刻感到的相同。
  真的,一点改变也没有。
  第九章
  “到我办公室谈吧。”他说。
  杨主任是一个很难让人引发联想的男人:表情单一,声音单调,甚至他的衣服也都是一个款式。他的个头不高,秃顶,近视,手指短粗,毛发稀少,听人说,他的母亲早逝,性格暴戾的父亲对他的童年以至成人后的生活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杨主任至今单身,他对女人没兴趣,同事们都说他是同性恋,这一点胡花荣也感觉到了,当他的手指触及她的皮肤时,那动作是那样的漫不经心,她就像窗台上的花盆或是笔筒里存放很久的一支电子笔。
  “……我想,任何人都有那么一点健忘,昨晚电视里第三栏第五频道的新闻,你能记得?不可能吧。实验的第一步是有关记忆的分类与结合,从潜意识的角度看,每个人都有许多并不为自己所知的记忆,我们通过手术以及药物的方法将它们集中起来,以备第二阶段的提取;然后是记忆的删改,当然,我们首先应当尊重实验人的意愿,其次是血型问题,你是‘ab’型,是实验的首选血型,我倒希望你的家人也应该做一次,特别是你的儿子……”杨主任解释道。
  “我儿子在上大学,恐怕对他的学业不太好吧……”
  “我们将保证他毕业后的工作安排以及优厚的工资待遇,你知道,这对于像你这样的家庭来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得到的。”杨主任一边说着,一边翻看女人的简历。
  胡花荣笑了笑,杨主任的话刺痛了她,她为目前家里的窘况感到羞愧。
  “其实,实验本身可以理解为一种哲学上的超越,你想,记忆本身是有生命的,你让它那么无动于衷地存在着,这与自杀无异。许多人都在抱怨一个人的一生只能体验到有限的生命内容,而这种体验又完全建立在记忆体的存储上,假如我们能够将你的一部分记忆唤醒,提取之后植入一个”植物人“的脑中,所谓‘死亡’般的沉睡就能被唤醒,他的生命因而重放光彩——你想,这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一旦有更多的人加入实验者的行列,一旦记忆体本身可以加工生产,我想,我们的命运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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