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陆远回答的声音很轻。
“现在你能看到什么?”
“很黑,什么也看不见,天黑了。”
“天没有黑,天是亮着的,我们正一块逃学去后山……”
“啊,翻墙出去了,被捉到要罚跑十圈操场。”
这是陆远和孟凡宇初中时候经常做的事,自习课时假装上厕所,然后翻墙出去,爬到学校后山上去看风景。陆远那时候话很少,只在看风景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和孟凡宇聊几句,就是在那段日子里,孟凡宇知道了陆远的一些事,没有家人,没有记忆。
他试着引导陆远往前回忆,小学时的事,如果没有记错,小学二年级之前的记忆,陆远是完全没有的。
“你现在在哪里?”
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引导,陆远开始慢慢接近八岁时的记忆,孟凡宇看了一下时间,过去了四十分钟。他捏捏眉心,很累。
“在家。”陆远轻声回答。
这两个字一出口,孟凡宇猛地抬起头,就是这里了,之前陆远提到的只有学校和福利院的宿舍。在家,陆远很少这样表达,他一般只说宿舍和“我屋里”。
“家里还有谁?”
“只有我一个人,好冷。”陆远皱皱眉。
“是冬天吗?爸爸妈妈呢?”孟凡宇耐心地一点点问。
“不知道,看不到他们。”
他站在饭厅里,桌上放着几个盘子,里面有些剩菜,不知道放了多久,都已经变质了,长出一片片白绿相间的绒毛,洗碗池里堆满了没有刷的脏碗,也同样长出了绿毛。
他很饿,他觉得很冷,他一直在吃冰箱里的零食,饼干,话梅,可是今天已经吃完了。
家里没有人,他从饭堂走到客厅,电视开着,没有影像,只有跳动着的黑白色雪花点。他走过去,在电视开关上按了一下,电视闪了一下,变成了黑色的屏幕。
他又转身走向卧室,门紧闭着。他推了一下,没有推开。
“妈妈,”他小声地喊着,用手在门上拍了几下,“开门,开门。”
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人给他开门。
他把眼睛贴到锁眼上,想看清里面的情况,可是很黑,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能闻到一种奇怪的味道,很难闻。有点像饭厅里那些坏掉的菜发出来的,可比那个味道要更强烈的,这种臭味让他害怕。
他很孤单,他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不开门。
他转身到客厅里,一个一个抽屉拉开,他想找到钥匙,卧室门的钥匙。
“找不到。”陆远说。
“找不到什么?”
“钥匙,怎么也找不到。”
“找到了,你找到了……”孟凡宇说,你肯定找到了,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钥匙在妈妈挂在客厅门后的外套口袋里。他拿着钥匙,不知道应该用哪一把去开门。他一把把地试着,希望听到锁打开的声音。
“妈妈开门。”他带着哭腔,一边喊,一边将钥匙一把把插到锁眼中。
门锁终于发出了“咯”一声,打开了。
他推了推门,门开了一条缝,一股冷风从缝里刮出来,带着强烈的臭味。他后退了一步,突然很害怕,这种地狱般的气息让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卧室里很暗,窗帘都被拉上了。可是他还是从门开着的缝里看到了。
眼前的情象让他无法思考,无法移动。
穿着睡衣挂在吊灯上的妈妈。
同样穿着睡衣扑倒在妈妈脚下的爸爸。
“妈妈……”他颤抖地推开门。
妈妈的脖子以几乎要折断的角度弯曲着,双眼突出,已经变成了灰白色,却还是死死瞪着。
血。
爸爸全身都被血浸透了,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啊——”他终于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惊恐地叫声。
孟凡宇跳起来冲过去一把抱住在深度睡眠中挣扎的陆远,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陆远挣扎得很厉害,孟凡宇几乎按不住他。
“陆远,听我的声音,听我说话。”孟凡宇有点后悔刚才没有及时控制,他是太着急了,现在陆远的状态很危险,他已经根本不能再听见孟凡宇的声音。
陆远看到的场面对他来说是很大的冲击,他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并不是现在这个可以平静面对尸体的法医,他体会到的所有一切,都只是八岁时的陆远所感受到的。
只是一个同时失去父母,并独自一个人面对如此惨状的八岁孩子。
孟凡宇把陆远按在沙发上,但陆远挣扎的力气很大,他是受过训练的,现在在这种极度惊恐的状态下,爆发出的力量让孟凡宇几次都差点被掀出去。
孟凡宇给病人做催眠的次数并不算少,他甚至接待过执意要回到前世去看看的病人,但像陆远这样,在如此强烈的刺激下都不能惊醒甚至无法唤醒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必须让他马上醒过来,这样下去太危险,孟凡宇松开陆远,冲到CD机前,按了几下。刚才的流水和风声消失了,再次传出来的声音变成了极低的沙沙响,如果不仔细听,几乎分辨不出来。
这种声音传到陆远耳朵里后,他终于停止了挣扎,一直紧紧绷着的身体慢慢软下去。几分钟之后,呼吸回到了之前的频率。
“陆远,听到我说话了吗?”孟凡宇走过去,擦擦了陆远额头上的汗水,问了一句。
“听到了。”
“好的,现在你还是很放松,很舒服,你可以睁开眼睛了,就像早上睡了懒觉那样醒过来。”
陆远睁开了眼睛,但还是躺着没有动,孟凡宇也没有出声,只是起身关掉了CD机。治疗室里很安静,陆远愣了很久,才把头转向孟凡宇:“我这是做梦还是真事?”
他能记得刚才看到的东西,那种身临其境的绝望和恐惧,那种强烈的孤独和无助感让他半天回不过神来。这是他的事?他的家?他的父母?他看到的就是自己已经忘掉的某段记忆?
“这是你的记忆。”孟凡宇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就是让陆远失去记忆的原因,八岁的他无法接受也无法面对父母双双死在卧室里的惨状,把这份记忆永远地封闭了起来。
“就因为这个?”陆远有点疑惑,只是因为这个事件吗?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又怎么解释他的梦,他不断听到的声音,闻到的花香,他对心理学没有了解,这些能造成他现在这些幻觉吗?
“目前看来只有这个,再往前还有没有什么事,就不清楚了。”
“那继续,”陆远挥挥手,“再往前……”
“改天吧,今天不行。”孟凡宇打断他,点上一支烟。陆远不能再做催眠,不仅是今天,以后也不能再做,太危险。如果之前还有什么事情发生过,陆远这样的状态,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到正常状态,自己不可能每次都用非常手段唤醒陆远。
“为什么不行?”陆远有点不解,一直以来想让他做催眠的就是孟凡宇,现在自己肯配合了,他却不同意自己再做了。
孟凡宇把录音笔递给陆远:“你听听吧。”
陆远沉默着听完了整段录音,他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反应超出了他当时感受的到恐惧。
“你刚不是叫醒我了吗,下次一样就行。”陆远不想放弃,他觉得自己才刚刚摸到了自己尘封往事的一个小角,现在就这样说不继续了,他不甘心。
“我没把握,如果叫不醒你怎么办,你会……”
“会疯掉么。”
孟凡宇没有说话,吸了口烟,慢慢吐出来,隔着变幻的烟雾看着陆远:“如果不再做催眠,你自己有什么想法没?”
“去查档案,”陆远想也没想就回答了,“这不是单纯的自杀,这样的案子会有存档。”
“去查吧。”
陆远喝了一口水,看着手里的杯子,轻轻晃了晃,杯子里的水漾出一圈圈小波纹,盯着杯子里的水,他想起一件事:“凡宇,我闻到的那种香味,可能是海棠。”
“你怎么确定的?”孟凡宇夹着烟的手微微地颤了一下,他把烟掐灭,手放到口袋里。
“我还没想明白这事,”陆远皱皱眉,“我在邻居家里闻到了,他说是海棠。”
“是么?他能闻到?”
“这就是我觉得奇怪的,他为什么能闻到,而且他满屋子都是这个味,身上也是,可是我平时也从没在他身上闻到过,就今天早上……”陆远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和苏墨接触的次数不多,但很近距离地待着也从没闻到过他身上有这种味道,“他还说这是埋了死人在下面的海棠才有的味道……”
孟凡宇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
苏墨,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果然是不择手段了吗……
“我先走了。”陆远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事,站了起来。
“现在就去查档案么?”
“查档案还要先办手续,”陆远顿了顿,“我想先查查苏墨。”
14
14、14 困镜 。。。
陆远一大早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程波正一脸不高兴地坐在蒋志明的位子上。他心里有点犯嘀咕,不会是昨天让人去查苏墨的事暴露了吧。查人不归他们技术科管,他是悄悄找了个关系好的同事帮忙,要是让程波知道了,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程哥。”陆远走到程波身边,看到他手上拿着个档案袋。
程波正愁找不到人开骂,俩小实习生都躲到一边,一副受气小媳妇样,他都懒得开口,现在看到陆远,算是抓住一个了。他把档案袋往陆远身上一扔:“这怎么个意思?你们技术科也玩猜猜看了么?”
陆远没接话,打开档案袋看了看,是一份尸检报告。
死因不明。
腹腔内部异常腐败现象原因不明。
下面签着蒋志明的名字。
“说今天要出报告……可是时间的确有点紧,这个确实是不明……”陆远翻着报告,心想蒋志明到是很聪明,这报告扔上去了,人就躲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