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云淡淡道:“看来你并不想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他就像清风朗月,无论何时何地都会让人感到愉快,但月色和清风又都是不可捉摸的,缥缈莫测的。他身上隐藏着一种威慑力,这种匪夷所思的力量使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显得镇定自若,雍容大度。
于怜香蓦地发现自己对江逸云竟一无所知——他就像是风声,谁都可以听见,但谁也看不见风影。但他偏要试试,慢慢道:“不错。”
江逸云点点头道:“很好。”于怜香微笑道:“但你不必担心,更多的时候,我其实一点都不想害你。”江逸云淡淡道:“你以为你杀了我,就能得到雯儿么?”
于怜香道:“你若活着,我肯定一点希望都没有,你若死了,我好歹还有机会。”
江逸云也不生气,悠然道:“我在你家里被杀,你要怎么对雯儿解释呢?”
于怜香笑道:“大凡人都不会蠢到在自己家里杀人,可我不同,我既然敢这么做,就有法子叫别人不怀疑我。”
江逸云看了他好一会儿,两人目光相遇,犹如水与火的交战。江逸云眼中有种奇异的威力,仿佛可以洞悉一切;于怜香眼中燃烧着无穷无尽的烈火,他的眸子狡黠而又锐利,仿佛世间一切邪恶的焦点。
江逸云慢慢道:“有那么一个人可以如此逼真地假扮成你的模样,你难道一点也不觉得可怕?”
于怜香道:“坦白说,我是觉得很可怕,可如果他只是我的一个奴才,我还有必要害怕么?”
江逸云淡淡道:“能养这么一个奴才,也真是你的本事。”
于怜香哈哈一笑,道:“过奖,过奖!”
江逸云左手忽然一伸,竟抓住一枝背后射来的冷箭,淡淡道:“箭倒不坏,放箭的人却不怎么样。”反手掷出,箭穿透十丈开外的一方巨石,巨石顿时爆裂,声震天地。
于怜香脸色顿变,想不到那箭竟然横穿巨石。他是行家,当然明白个中的天渊之别。他犹在发愣,江逸云身后忽然窜起一人,纵身扑来。于怜香虽在发呆,还是看见了这个人,他看见这人时,这人的身体在空中扭曲,下坠,忽然间就像个空麻袋般瘫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于怜香倒抽了口冷气,适才他的眼睛始终未曾离开江逸云,可他竟然没有发觉江逸云出手。
冷冷的灯光中,江逸云静静地站着,眼里带着种无法描述的表情,一言不发。灯光照在他浅紫色的衣服上,折射出一种缥缈而瑰丽的色彩。于怜香忽然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仿佛被飘飘的放逐到无穷之外的空蒙中去,而江逸云就是包裹在他之外的一个完全虚无、倏忽间又千变万化、捉摸不定的空灵。他莫名其妙地感到紧张,喃喃道:“我本以为你是不喜欢伤人的。”
江逸云冷冷道:“我平时的确不伤人,但如果有人想要我的命,我也决不手软。你见我出手觉得吃惊,我若不出手,你心里一定要笑我是个傻瓜。”
于怜香凝注他半晌,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枝柳条,他的手几乎没有动,柳条却已射出,直贯江逸云咽喉,这一式似乎没有丝毫变化,柳条到中途却突然化作满天光影,形成一个生生不息的圆环,朝江逸云脖颈套下。江逸云连看也没看一眼,只一伸手就捉住柳条末梢。于怜香瞳孔骤然收缩,看着一根柳条渐渐化做粉末,一阵寒意自心头泛起。谁也不知道,这个江逸云体内到底蓄积了多大的力量。
江逸云轻轻掸去衣裳上的碎末,看着于怜香微微一笑。
于怜香目光一凛,叱退手下,淡淡道:“江兄现在可以走了。”江逸云笑了笑,道:“多谢。”展动身形,转眼到了数丈开外。于怜香目送他去远,眼中露出一种奇特的表情,像是嫉妒,也像是钦佩。
第六章 欲上青天揽明月
第六章欲上青天揽明月
近十年来,房尘睿待在家中的时间远比在外闯荡的日子多得多,也许是因为上清堂在武林中所向披靡,正如日中天。盛极必衰,他并非不懂这个道理,但一个人若过惯了锦衣玉食的舒坦日子,难免壮志消磨,疏于进取。年少时的磨难使他越发珍惜留恋如今的安逸——然而上清堂被冒犯了,十年来的第一次。他决心借这件事把上清堂已根深蒂固的基业推向更高的巅峰。
于怜香,这是个百年罕见的声名狼藉的江湖巨子,谁若只把他看作声色犬马的登徒子,谁就大错特错了。书桌上摆着一张紫红色的拜帖,上面只有九个大字:今夜之时,借君心一观。用笔擒纵,姿态颠逸。一看到这张拜帖,他就忍不住想怒笑。好狂的小子,好狂的口气!
离子时尚有整整一个时辰,他看了一眼沙漏,小心翼翼地取出多年未用的雁翎刀。当年他就是凭着这把刀,扫荡中原武林,成就了一番霸业。回想起死在他刀下的那些威名煊赫的绝世高手,他胸中便激荡起一股冲天的豪气。刀光暗红,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凛凛杀气,他甚至可以听到嘶嘶的刀鸣。多年来他的雄心已渐渐消磨,这宝刀却一样饥渴。他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刺痛,心里隐约感到不安,一个人实在不应该荒疏武艺这么多年,更不该把自己的兵器弃置不顾。他不免觉得忧心忡忡,担心这刀会在关键的时候背弃他。风吹乱了屋前的翠竹,门外响起清脆的木屐声,他知道是水晶来了,唇边泛起一丝愉快的笑意。
水晶原本是蓝桥水晶舍的主人,她在十六岁那年嫁给了一个家产万贯的礼部侍郎,成婚当夜,她的丈夫便失足掉进水池淹死了,留给她黄金和枷锁。在长达十年的岁月里,她始终在雕金镂玉的重重垂花门、月洞门中穿梭。美丽与财富,是她与外界发生联系的唯一纽带。
水晶舍里常常高朋满座,所有人都来讨好她,比对任何一个皇后更加尽心尽力。她听任那些男人夜夜上朝似地簇拥她、奉承她,由着他们佾酒为欢、觥筹交错,说着不相干的肉麻话,和所有美丽的花瓶一样,只是充当摆设。所有人都在觊觎她,企图抱起这只花瓶,坐上黄金宝座;所有人都在欺骗她,她像行尸走肉一样,机械地活着。但现在她已是他的妻子,尽管她只有二十八岁,而他已经五十五岁。为了娶她,他和自己的儿女一度闹得很僵,直到现在他们都不肯承认她,但他还是爱极了她,无比宠爱她。她让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时代,又有了活力。
她披着绣有蛱蝶的衣裳,手里捧着他最喜欢的夜宵,款款走来。她个子很高,又喜欢穿木屐,这使她身上永远有一种别人无法模仿的风韵。房尘睿凝神欣赏着她,忽然发现她手上拿着几枝娇艳的玫瑰,他知道她一向爱花,尤其是白色的玫瑰花,可她现在拿的却是红色的,烈火一般的红,艳丽逼人。他不禁诧异道:“这花是哪来的?”
水晶道:“院子里到处都是,难道不是你……”
话犹未了,房尘睿面色惊变,冲出门去。院子里不知何时竟开满了火红的玫瑰花,成片成片地燃烧着,清香四溢,幽艳非常——一个时辰以前,当他走进书房时,这里还只是一块草坪,但现在……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厉喝道:“玄业,玄业!”
玄业是他的儿子,上清堂未来的主人。过了很久,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启,房玄业懒洋洋地走出来,蓬头赤脚,衣衫不整,一身酒气,不耐烦地道:“什么事啊,大半夜的吵得人不安生!”
房尘睿大怒道:“瞧瞧你什么样子!这些花打哪来的?”房玄业眯着眼瞧了瞧,不冷不热地道:“这我怎么知道?这屋里就她喜欢花,你怎么不问她去?”房尘睿狠狠地瞪着他,道:“你刚才在屋里做什么,这么半天才出来?”房玄业悠悠道:“当然是做老爷子每天晚上都要和水夫人做的好事。”
水晶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着挽住房尘睿的手臂。房尘睿铁青着脸,喝了一声:“好一个逆子!”房玄业乜斜着眼,满不在乎道:“不就多了些花嘛,老爷子何必这么大惊小怪!”
房尘睿冷笑一声道:“说的好轻巧!你好好瞧瞧,忽然之间就多出了这么多花,而且就发生在我们眼皮底下,我们却一点知觉都没有,你居然说我是大惊小怪!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这么着三不着两的,以后怎么执掌上清堂!”
房玄业悻悻然道:“怎么不能,到时候自然就行了,你为什么总这么不相信我!我可是你的亲儿子!”
这时西厢房的门也开了,绛紫晃晃悠悠走出来,嗲声嗲气道:“爹,您老人家这是怎么了,大呼小叫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房尘睿猛可间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他在上清堂乃至整个武林都叱咤风云,纵横捭阖,在儿女面前却一点威严都没有。他异常留恋从前儿女偎依膝下、共享天伦之乐的时光,但自从他娶了水晶之后,一切都变了。他扭过头去,看见水晶的容颜仿佛在瞬间憔悴,眼神空洞索寞,脸上一片沉寂,死一样的沉寂,眉宇间那种久违了的看破红尘的萧瑟之意似乎比初见时更浓了。他吃了一惊,失声道:“水晶,你怎么了?”他愕然发现她手上拿着那张拜帖:今夜子时,借君心一观。
她全身打摆子似地哆嗦,颤声道:“于……于怜香是谁?”
听到这个名字,绛紫眼里顿时大放异彩,抢着道:“你居然连于怜香都不认得!也难怪,谁叫你是个寡妇!他可是如今江湖中名头最响的大人物,又年少,又多金,不知有多少女人争着要投怀送抱……”
水晶道:“为什么……为什么他要……”
房玄业一把抢过拜帖,瞧了一眼,不知是反光,还是别的原因,他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房尘睿忽然高声唤道:“李观!”院墙外立即有人应声道:“在!”房尘睿吩咐道:“马上把各个分堂主请来。”说完握着水晶的手柔声道:“夜深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水晶用一种奇特的眼光注视着他,仿佛是恐惧,又仿佛是幽怨,她握紧他的手,缓缓摇了摇头,轻轻道:“我不走,我陪你一起等他来。”——是他重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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