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西楼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一颗心始终悬在冷雪雯身上,此刻见她摇摇晃晃,面色煞白,不觉大惊失色,身形一晃,穿过黑衣人急如密雨的攻势,掠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扶住,急切地问道:“你怎么样?伤得厉害么?”
冷雪雯眼波迟滞,喃喃道:“我……我背上好疼……全身没力气……”
澹台西楼五内俱焚,一心只想突出重围。蒙面人看出他的用意,微微冷笑,心道:“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几时?”使个眼色,那十八人旋即展开车轮战术,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澹台西楼虽有绝世武功,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冷雪雯又昏迷不醒,危在旦夕,忧心如焚,一心二用,渐渐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蒙面人看着澹台西楼抱着冷雪雯周旋在十八人滴水不漏的攻势中,优哉游哉,心花怒放。但他猛觉眼前一花,仿佛满天的星辰霎时间坠落下来,璀璨夺目,如火花迸飞,如烈焰吐舌,沾身即燃。他吃了一惊,忙不迭地拍打身上的火星,正在此时,空中突然曳过一道流星般的人影,飞快地插入十八人中间。他大喝一声:“留神!”话犹未了,定睛看去,人影渺然,连澹台西楼和冷雪雯也已不知去向。他怔了半晌,跌足道:“可惜,可惜!”
第十五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一)
第十五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破晓时分,于怜香听到钟声持续不断地敲着。这样的钟声,他每天都能听见,但从来不曾数过到底敲了多少下。他两眼窈陷,满面倦容。这几天来,他一直守在不省人事的冷雪雯病榻前。他等着她苏醒,在她恢复知觉之前,他根本不敢合眼。几天几夜过去,昨天晚上,她的呼吸终于变得和常人无异。他记得自己欣喜若狂地听着她的呼吸,比聆听天外的仙籁还要兴奋。
湿润的晓风吹来,四无人声,只闻啼鸟。他慢慢走进花丛,透明的花香四合而来,只一瞬间,他身上就如同被水滤过一番,尘滓不染,每一处都散发着悠悠芳香。
澹台西楼正在撷花。于怜香默不做声地瞧着他,他一身白衣,渊然静立,完全与周围这种芬芳而辽静的气息融为一体,显得那么和谐,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有这么完美的协调。
每次看到他,于怜香都会感到莫名的烦躁,内心的痛苦总是和罪恶的嫉妒交织在一起,不停地冲击他。他知道澹台西楼也爱着冷雪雯,那种爱强烈得不可思议,甚至比江逸云对冷雪雯的爱更加深沉、更加真挚。也许让于怜香感到烦躁不安的正是这种匪夷所思的情感,在他面前,于怜香根本没法搞鬼,他一直很想把澹台西楼轰出颖花园,可是始终没那么做,天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觉得那么做以后,受侮辱的不是澹台西楼,反而会是他。
澹台西楼撷花的动作轻柔舒缓,毫不费力,那花竟像自己掉下来的。花从枝头折下,非但无损其形,反倒增添了一种灵性,更见风雅,连花瓣上的露珠都凝然不动,依旧晶莹剔透。
于怜香越看越惊异,忍不住走近前去,只见他手中已有七八枝花,几乎一般长短,花枝毫无损伤,依旧娇嫩新鲜,生机盎然。他呆了半晌,叹息道:“从未见过摘花还有这等玄机,阁下真乃奇人也!似阁下这般一手执花,一手折花,两手各握玄机,出手轻柔,寻常人练上几辈子也未必能有见效,何况意态如此闲雅……”
澹台西楼微微一笑道:“我只是不忍见这花有一丝残缺。”
于怜香道:“阁下果然是风雅之人——倒不知阁下今日怎会有此雅兴?”澹台西楼折下最后一枝花,道:“冷姑娘爱花,我想这多少能让她开心一些……”
于怜香暗中叹了口气,心道:“又被他抢先了一步!看来即便是江逸云死了,恐怕也轮不到我……”怔怔出了半天神,问道:“你很了解她么?”
澹台西楼看了他一眼,道:“不。”
于怜香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澹台西楼摇头,喟然道:“她什么也不肯说……”于怜香叹了口气,道:“她醒过来了么?”澹台西楼道:“还没有。”
于怜香惊诧莫名,失声道:“怎么回事?她已经昏睡了整整四天了!怎么都该醒过来了!”澹台西楼不无忧虑地皱了皱眉,道:“我也觉得奇怪……”于怜香沉吟道:“此前她可有异常之处?”
澹台西楼沉思道:“她受伤之前似乎就已神情大变,眼神迷乱,她昏迷之前还对我说,她全身没有力气……看她的样子,显然不是因为背上的伤……”
于怜香半晌无语,道:“我们看看她去。”
冷雪雯果然犹未苏醒。于怜香拿起她的手为她把脉,脸色突然变得凝重阴郁。他浑身抖得很厉害,五指无力地松开。
澹台西楼惊讶道:“怎么了?”
于怜香忽然有些头晕目眩,闭口不答。他低着头,背着手,左手放在右手里,迈着缓慢的步子,踱来踱去。澹台西楼不明就里,忧心忡忡道:“她到底是怎么了?”于怜香转身看了他一眼,慢慢道:“西域产有一种屈佚草,你可曾听说?”
澹台西楼摇了摇头,皱眉道:“难道她……”
于怜香道:“看这情形,她很可能误食了屈佚草的果子。这种草茎叶郁茂,根萼娇黄,果实大如樱桃,鲜红欲滴,人称洛神珠,亦称王母珠。这种果子有致幻作用,食后轻者令人神志不清,四肢乏力,昏睡不醒;重则可能全身瘫痪,变得呆呆傻傻,宛如三岁顽童……”微微蹙眉,“但我奇怪的是,洛神珠乃异常罕见之物,她实在没有误食的可能。再说,以她的聪明和警觉,也不可能这么大意……”
澹台西楼平素冷静的面容也不禁变了颜色,追问道:“这屈佚草可有解药?”
于怜香道:“据我所知,武林中唯独云浮宫栽有十八株屈佚草,也唯有奄若先生懂得如何破解此毒……”澹台西楼道:“她现在是否有性命之忧?”于怜香犹豫了一下,道:“我不敢确定。但是倘若能在五天之内拿到解药,也许问题不大……”
澹台西楼道:“那我立即动身——你……你好好照顾她……”于怜香一怔,道:“我知道——奄若先生很难对付,你有把握么?”澹台西楼淡淡一笑道:“那也得去。”
于怜香道:“如果可能,你问问他,曾经把洛神珠给了什么人。”澹台西楼眉头微挑,道:“你怀疑是有人对她下毒手?”于怜香心情沉痛地点点头。
暮雨敲窗,芭蕉透碧,屋子里显得格外阴冷潮湿。
冷雪雯裹着锦被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听着雨声。她的身体尚未复元,旧伤又添新病,只能整天躺着,睁着眼睛苦捱日子。她满心惦念着江逸云,她渴望能从于怜香嘴里听到一些关于他的令她振奋的消息,但于怜香什么也不曾告诉她。她把被子裹得紧紧的,还是冷,冷得直打哆嗦。想到他追随水墨芳而去,她就悲痛欲绝,万念俱灰,她不相信他真会弃她于不顾,但是……
于怜香推门进来,一股冷风乘机涌进来,她哆嗦得更厉害。于怜香面色凝重,默默地加了一重被子,并在床前放了火盆。他坐在床头,想让她开口说句话,但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像听不见一样毫无反应;劝她吃东西,她也默默地拒绝。于怜香强忍着这种苦恼的煎熬,六神无主。
火光熊熊,映照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颊,她怔怔凝视着跳动的火苗,视线渐渐模糊,眼里涌起一泓泪花。于怜香失魂落魄地看着那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滚落到枕上。她的泪慢慢滚落,仿佛是一点点消耗的生命力。于怜香冲过去紧紧搂住她。她似乎有些迟钝,只是无声地流泪,半晌才逐渐回过神来,轻轻推开他,面朝里躺下。他呆若木鸡地退了两步,眼中流露出一种无能为力的愤怒和悲哀。早知如此,当日就不该让她服下解药,对她来说,也许不省人事反而是最好的。
屋里空无一人。
于怜香面色惊变,目光迟滞地在屋里每一处角落缓缓掠过,一颗心骤然沉落到无边的深渊之中:难道她已经离去?为什么她那么残忍,走之前甚至不告诉他一声?他使劲揪着自己的衣领,忍不住咆哮起来,像得了失心疯似的狂奔出去,抓住每一个人追问冷雪雯的去向。他在院子里狂奔狂喊,样子凄厉可怖。
甜儿施施然走来,看到于怜香,还来不及向他展露诱人的笑靥,已被他拎小鸡似的提了起来。她被他这副狂暴的样子吓得花容失色,耳中听到他炸雷般的怒吼:“冷姑娘呢?”她瑟瑟发抖地指着他身后,颤声道:“她……她不是来了么?”
于怜香猝然扭头,果然看见冷雪雯飘飘而来,整个人看起来是那样空灵,那样虚无缥缈。伤痛和病苦严重消蚀了她的精力,她显得恍恍惚惚,孱弱无力,仿佛吹口气就能把她消融。于怜香全身掠过一阵震颤,立刻丢开甜儿,朝她扑了过去,不由分说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她吃了一惊,呆呆望着他。他用尽全力抱住她,心跳得异常激烈,颠三倒四的诉说着自己的思恋和担忧。她一言不发地听着,没有任何反应。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望着她朦胧的眼睛,怅然若失,慢慢松了手。他心如刀绞,呐呐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以为你走了……”
冷雪雯轻轻道:“走之前我一定会告诉你的……”于怜香道:“你上哪去了?”冷雪雯静静道:“我去了玫瑰金殿。”于怜香吃了一惊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冷雪雯唇边掠过一丝苦笑,慢慢道:“去见一个人。”
于怜香踌躇半晌,低声道:“是江兄么?”冷雪雯低头不语。于怜香唯恐伤害她,不敢再多说什么。隔了一会,她幽幽道:“我心里闷得慌,想到处走走。”于怜香道:“我陪陪你……”
冷雪雯轻轻点头。她的步子像踩在棉花团里,身子摇摇欲坠。她如此虚弱,却能一个人走到百里之外的玫瑰金殿?于怜香心痛地扶住她,柔声道:“我来扶着你走吧。”他的声音深沉而热烈,令人无法推拒。她看了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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