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打算怎麽办?新的打工找到了吗?」陈麟从苏向槐手中接过自己的汤碗,等他的份也盛好了才一起走到客厅。
「还在找……不过这学期的课排得不好时间都轧不上,唉,如果一直找不到理想的,只好去做大夜班了。」
「干嘛这麽悲情啦!你还有我啊!到时候我老妈给我的生活费我们就一人一半就好了。」陈麟边吸著面条边道,呼噜呼噜地听起来一点诚意都没有,发现苏向槐从桌子底下抽了张面纸,他连忙搁下汤碗道:
「这也没什麽啊,你用不著感动到擦眼泪吧?」
「不是啦!陈麟你吃东西的习惯真的很差欸!这地板我才刚拖好——」
陈麟真不愧是篮球校队,填饱五脏庙之後又是一尾活龙,一整晚,他缠著苏向槐东拉西扯,直到旭日东升,他才打了个呵欠走回房间睡觉。
又累又饿的苏向槐一碰到床铺根本连翻面都使不上力气,他一趴就到了中午,最後还是被手机铃声吵起来的。
「喂?」好不容易从书桌捞到手机但笔记本也掉了一地,他半梦半醒,只来得及按下通话键。
「都几点了还在睡?」
苏向槐把手机贴著耳朵,脸又忍不住贴上枕头,酣睡的呼吸声像是传进了手机话筒,让里头的男人不自觉放大了音量。
「大学生!我打给你可不是为了听你打呼!公司钥匙——公司钥匙是不是还在你身上?」
「公司钥匙?」他迷迷糊糊,试图拼凑出的记忆是他又还没上班,哪儿来的公司钥匙?
「你到底听出来我是谁了没有?」
「你是谁啊?」他换了个姿势,略带慵懒的语调软软黏黏,显然连脑细胞都还没醒的样子。
至今仍搞不清楚通话对象的手机,很可怜地被夹在颈肩之间,手机里头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用著非常低沉又严厉的口吻说道:
「去给我洗把脸,半小时後你就会知道我是谁了。」男人一放完话便挂断电话,苏向槐本来想再昏过去,可是却突然从床上坐起来。
钥匙…公司钥匙……他终於想起来了,沈仲宇公司的钥匙还在他身上——
因为要开门上班所以急著找他、所以当条件合理成立之後——今天到底是礼拜几啊?他不是才眯一下下而已吗?
正当他发怔之际,手机又忽然大响,他吓得从那台又吵又疯狂振动的机器旁边弹开,一大早刚醒来的神经总是异常衰弱。
「喂?」
「唷,声音听起来不一样了。」
「沈、沈仲宇?你的钥匙在我这里……」他干嘛要这麽唯唯诺诺啊?要不是他无故失踪,他也不需要把钥匙带回家啊!
「我知道,我已经在你家巷口了。」
「这麽快?你飙车喔?」
「是你有时差吧?亏我还故意迟到十分钟,你该不会到现在还赖在床上死不起来吧?」
「早就起来了啦。」苏向槐先声夺人也不晓得自己在心虚什麽,他蹑手蹑脚地走进浴室,唯恐电话里头的男人听出任何异状。
「你在干嘛?」
「找钥匙……你的钥匙不晓得被我放到哪儿去了……」
「那怎会有水声?」
「嗯……你不要一直分散我的注意力啦,我先挂了,我应该快找到了,我一找到立刻送去给你,你再等我一下。」
「喂——」沈仲宇被挂得一脸莫名其妙,但苏向槐要他等的那一下至少又让他多制造了十分钟的二氧化碳,如果说他是环保杀手,那苏向槐肯定是帮凶。
※
「嗨。」
「你的一下还真久。」沈仲宇瞟了他一眼替他打开车门,苏向槐因为要拿钥匙还他便不假思索坐了进去。
「喏,你的钥匙。不好意思你昨天一直没回来…所以我——」
「没差,也才让你保管几个小时而已,不过今天好热,我们去海边逛逛好了。」
「诶?我穿拖鞋欸——」
「拖鞋玩水不是更方便?」沈仲宇的独断独行的好处在於完全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他油门一踩,苏向槐连安全带都还没来得及系上,转眼已经冲上大街。
「你昨天上哪儿去了?我打了好几通电话给你都没接……」也许是沉默难捱,苏向槐只好随便抓了个话题。
「家里有急事回去了一趟,抱歉把你一个人留在公司。」
「没关系啦!你交待的工作我还是有继续弄,我有留纸条给你,写得蛮清楚的,你回公司之後再找人接下去做就好了——」
「你就不能把它做完吗?我很需要你。」
「什麽?」
沈仲宇清了清喉咙,假装在看右手边的交通号志,「我是说,你难道就不能抽几天过来帮忙吗?系办的打工还是那麽忙吗?」
「系办的打工已经没有了。」
「那不正好?」
哪里好啊?这时候不是应该安慰他才对吗?苏向槐郁卒得都快内伤了,但邻座看似飞扬的笑意却让他无法把这满腹心酸倾吐出来。
「你就来嘛,说不定这是上帝的安排——」
连上帝都搬出来了,再不解释清楚的话待会儿可能连圣母玛利亚都出动了。
「对不起!」
「啊?」
中气十足的道歉像是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苏向槐清了下喉咙稍微调整了音量。「我不是不想去,而是我之前答应过你要帮忙找同学去你公司上班的,结果我都只顾著忙自己的事,我不能因为现在刚好被系办解聘了就自己应徵这份工作,这样太卑鄙了。」
「我不觉得啊。」
「你不觉得很投机吗?」
「哪来这麽多原则啊?你不是很缺钱吗?」
「是、没错啦……」
「这不就好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对自己好一点又不会被雷公劈,更何况帮你自己的忙也等於帮我的忙,你明天就来上班吧。」
「沈仲宇……」
「干嘛?别老是叫得这麽亲热。」
这个人真的很会破坏气氛,难得他刚好有点感动,不过随著红灯煞车一踩,他又立刻清醒了。
「叫了又不讲话,你很爱吊人胃口欸!」
「我哪有……」
「没有吗?」沈仲宇瞅人的时候两只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过於直接的视线,让苏向槐感到不自在。
「没有啦!」
闹脾气的少年扁嘴的模样实在是很可爱,沈仲宇微微扬起嘴角忍不住又去摸他的头,不过里头怎是湿的?「我说你——刚刚让我等那麽久不会是偷偷跑去洗澡吧?嗯…洗发精的味道也还很香欸。」
「啊?」苏向槐慌忙护住头顶,但眼神已经泄漏了一切。
「难怪——打给你的时候还在睡,快说,昨晚回家之後又跑去哪儿鬼混了?」
「哪有啊!室友半夜才回来!我怎知道一碗泡面可以吃到天亮啊?没有啦!真的没有去鬼混啦!不要再弄我了啦!」蓄意搓乱他头发的举动显然是在报复,苏向槐边闪边解释,暗骂起沈仲宇的小心眼。
「泡面?为什麽吃泡面?你昨天在公司留很晚吗?」红灯其实没停那麽久,为了顾及驾驶安全,沈仲宇把手收回来安分地放在方向盘上。
「也没有啦,偶尔会吃宵夜……」苏向槐顾左右而言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任性让昨天忽然失踪的沈仲宇有罪恶感,毕竟从便当到杨红清的邀约,都是他自己先开口拒绝的。
他本来生长在一个很单纯的世界,可是自从失恋後,命运却把他跟一群不相干的人打在一块,如果不是杨红清,他就不会懂得初恋的苦涩也不会认识沈仲宇;如果没有沈仲宇在一旁的默默支持,他至今也许仍无法坦然面对杨红清,甚至衷心祝福她的恋情。
人生大概就是这麽一出奇妙的故事吧?若自我不去学习从逆境中超脱出来的话,将永远都感受不到成长的酸甜滋味,在即将届满二十岁的这一年,他莫名有股感慨油然而生。话说回来——
「沈仲宇你到底要开去哪儿?」
「开到哪儿就算哪儿罗。」沈仲宇握住方向盘打了各大弯,不动如山的微笑看在苏向槐眼底只觉得,男人那张堪称完美的面具上头似乎又悄悄叠上了一张面具。
到底礼拜六消失一整天是干什麽去了?今天突然跑来找他又是为了什麽?
他跟沈仲宇其实也才认识不久,但对方的为所欲为却让人连喘息的馀裕都没有便直接将距离缩短到最紧迫逼人的状态。
没有距离的距离最是令人不知所措,他不习惯也不擅长,可是好像也没想像中那麽讨厌。
第四章
夜晚的海,像是蛰伏於洞穴中的蛇,肤触冰凉而安静,忽然醒来之时却也教人感到胆颤心惊。
苏向槐有过一次濒死的溺水经验,那次是一个在育幼院恶名昭彰的「同居人」所为,虽然当年年纪尚小,可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张冷酷的脸庞。
当时,他就站在一旁看著他渐渐死去,直到老师发现自己,他才悄悄从角落离去。从那之後,他光是从游泳池边经过,都会不自觉绷紧神经。
沈仲宇白天在海港停留了很久,下午抵达一海产店,他便叫了满桌子的菜,後来因为两个人根本就吃不完,也就顺理成章吃到了黄昏。
码头的日落很美,繁华中笼罩著淡淡的凄凉氛围,沈仲宇说他喜欢站在港边看夕阳,至少隔著人工障碍物,就不会亲眼目送那份美好结束。
沉入水中的太阳速度太快,天色由灰转黑,待来到海边,沈仲宇已脱去鞋袜,苏向槐尾随著他,无言地在沙滩上迤洒出脚印。
沈仲宇的步伐不疾不徐,但不管怎麽赶上去,两人始终都隔著一段路。苏向槐以为沈仲宇或许只是想要有个人陪他,可是又不愿意让人靠得太近,漫无目的的閒晃就这样过了两个钟头,直到沙滩上的情侣都走光了,沈仲宇忽然回过头,站在原地等他跟上。
「怎麽了吗?」
「没啊,你不会觉得无聊吗?」沈仲宇一手叉腰一手拎著鞋子斜身而立,修长的身影在荒凉的天地中,竟有股落拓之感。
「还好,下午吃很饱,运动一下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