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楚沉笑得勉强,心道难道还需顾及我的酒量么。忽的又忆起“相逢”,那般的烈性……思及至此顿时也觉得心里没底,话锋一转,“那,今日的酒又是何名?”
“酒酿来便是给人饮的,要名姓又有何用。”
“此言差矣。世间万物皆有其灵,亦皆有其名。如你这般酿出一坛好酒却不予其名,总归是有些对不住这坛佳酿的。如此不在意名姓,活在人间的乐趣也少了几分。”他沉吟片刻,“依我看来,此酒色如胭脂,似无边落霞,就换做‘薄暮’吧,如何?”
“随你。”
“随你”这两个字,楚沉已在这几日听了太多次,不管他问什么,说什么,得到的回应最多的便是这两个字。对于楚沉的突然闯入,那人既不欢迎也不抗拒,总是一脸的淡漠,总是做着自己的事情。酿酒,抚琴,偶尔会在小池边停驻片刻,看小动物亲昵地在脚边蹭来蹭去……除此之外,那人连休息也不曾有过——那日楚沉进他房间时就发现了,小小的竹屋中只是整齐地堆放着些酿酒所需的材料,床、桌、椅……这些通通没有。有时他会想,莫不是自己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这样的人物,这样的桃花林吗,这样的醇酒,又岂是人间可以寻得的?只有那人在自己的招呼下拿出新酿的酒与他一同饮上几杯,他方才觉得真实。
“你还不曾告诉我你的姓名。”楚沉轻叩着酒杯,胭脂色的液体泛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很美。
“我没有姓名。”
看着楚沉诧异的神情,他只得进一步解释:“这座山上,这片桃花林中,只有我与含笑。含笑值的人形,却不解人意,自是不能开口唤人的。姓名于我,没有丝毫意义。”
“可现在你我也算是相识,我总不能一直‘美人,美人’的喊你吧,这种失礼的事情,我可做不来。”楚沉拿着折扇摇啊摇,掩去唇边一丝笑意。
那人却只是沉默。
“若是美人没有心仪的名字,那我不妨逾矩,”他“啪”地一声合上折扇,转眼已换了一脸的郑重。“慕初二字,你可喜欢?”
“何解?”
“呵。实不相瞒,在下本名并非楚沉,我本姓慕,”楚沉自嘲地笑了笑,“改名换姓,只因我怯懦,不敢面对过去而已。但是现在,我似乎……已经不是那么惧怕回忆了。况且,依在下愚见,‘慕’这个姓,与你十分相配。慕,音同‘木’,你居住在这片桃花林,于你是再适合不过。至于‘初’字……”
“初,意为,有始,无终。”
又是一日匆匆而逝,楚沉对这里是越发的熟悉,也越发的不拿自己当做客人。他甚至在竹屋内搭了一张简单的竹床,若是与慕初喝酒不得尽兴,便毫不客气地宿在那里。闲时就看着慕初摘取花叶,采集晨露。他觉得有趣时也会去帮忙,期间一直唤他“慕初,慕初……”时日久了,却也觉得麻烦,干脆略去姓氏,只留一“初”字,轻轻巧巧地从口中脱出,满带着几分笑意。
夕阳将落之时,总会有一坛美酒静待二人。
“初,为何你会酿那般烈的酒?”
二人对饮,虽只喝了小半坛,楚沉已有些许醉意。
沉默良久,对面的人才答道:“……我想醉一场。”
“这样的烈酒竟也不能使你醉么?”楚沉微眯着眼凝视着对方的眸子,只寻得清明,不由得叹了口气,“不识醉酒滋味,也算得人生一大遗憾。许是你这里的酒太过香醇,酒性虽烈却始终少了几分市井的泼辣与豪气。下次上山,我带一坛烧刀子来让你尝尝。”
慕初只是沉默。好在楚沉知道他本性就是如此,丝毫不介意,微笑着向他介绍烧刀子这种酒。
烧刀子,在寻常小酒馆中是必不可少的。廉价,辛辣,喝上一口便能感到喉咙火辣辣地疼,一股灼热气息自喉头流向全身。干完农活的农夫、收了摊子的小贩,去不起高档酒楼,大多愿意挤在一间不起眼的小酒馆,要上一碗烧刀子,与身边的人一同谈笑,洗去一身的疲惫,而后带着醉意回到家中,度过一个无梦的夜晚。
“下次,便给你带一坛。”临下山时,楚沉再次对慕初说道。
待到楚沉再次出门时,看到的是一派萧瑟场景。风,落叶,残雪。今年似乎格外的冷,细想之下才记起今日是冬至,不由有些好笑地想:在山上的时间长了,竟还觉得山下也应一直是夏末,竟是连时间都忘记了。回房加了件衣服,走进邻近的街巷,向小二要了坛烧刀子,想了想,又到街边食摊处买了两份元宵。
毕竟今日是冬至。
圆圆小小的白团子浮在碗中煞是可爱,隐隐带着几丝甜腻气息。小心地递过一碗给慕初,楚沉没有忽略掉对方那声轻轻浅浅的“谢谢。”
石桌上已放了一坛酒。近几个月慕初是养成了习惯,总要等到天色昏昏才将酒倒入池中,究其原因,自然是面前这位总是不经意造访的客人了。楚沉有些满足,这样,应该能代表那人已将他当做朋友了吧。
不过,“今日我们喝这个。”他将酒坛置于桌上,顺便除了外衫放在一边,“我上次同你讲过的,烧刀子。”总不能让自己的一番好意白费,提着一坛酒爬山可是很辛苦的。
慕初没说什么,默默地拿出前些日子楚沉赠他的玉杯。拍开酒封,浓郁酒气迎面扑来,楚沉笑着将两只杯子满上。“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冬至。”
是啊,冬至。楚沉还以为他定是不知道的。自他们相识那日起,这片桃花林,那片竹林,眼前这人,一点都没有变过。落寞芳菲,竹叶青翠,连那一身的纤薄白衣都不曾改变丝毫。仿佛时间静止,这里,永远都是春末夏初时节。
“既是冬至,那就先将元宵吃了吧,喝酒前吃些东西才不会伤身。”
红豆馅的圆子咬在嘴里软软糯糯,豆类特有的清香萦在口中。许是其中还加了些桂花,两种不同的香甜纠缠在一起,颇有几分缠绵。一向爱玩闹的楚沉不开口,两人间的气氛霎时归于沉寂。慕初低头慢慢咀嚼着小小的圆子,再抬眼就看到了楚沉的笑。和平时的不太一样,只是他也说不清究竟不同在哪里。“这样也算是团圆了吧。”他听得这一句,下一刻楚沉已恢复如常,那笑里莫名的多了一丝狡黠。
“喝酒吧。”
到底是粗劣的烧酒。慕初习惯了喝自己酿的酒,虽后劲极大,然则入口温润,哪里像手中这杯……一口酒强咽下去,只觉胃里火烧火燎,不禁猛烈咳嗽起来。待那辛辣感缓和过去之后,竟再也不觉有何异常,更不用提那迟迟不来的醉意。慕初有几分失望,索性一杯杯不停饮下去,殊不知惊到了等待看他醉态的楚沉。
楚沉自认酒量不错,但若论这烧刀子,那也是半坛就倒。此时一坛酒的大半已经进了慕初的肚子,他的眼神却越来越清明……莫不是酒店的黑心老板在其中掺了水?
“初……”他沉吟良久,终是开了口。“你有没有发现,这里,还有你,在这几个月没有丝毫变化?现在已经入冬,这片桃花林却……”其实还有慕初的眼睛。最初时楚沉便注意到,他的瞳色并非是纯正的黑,而是其中有星星点点的绿意,尤其是在正午阳光明媚之时,那抹绿就越发明显。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现在这种样子。”慕初袖子一扬,满树的桃花以人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败,枝叶枯黄,桃红零落,甚至飘起了雪,覆盖了满地残花。
“不必如此。”楚沉突然道,“我早知你不是凡人。若是凡人,怎有可能一日变酿一坛酒?还有这桃花林,你当我今日才注意到么?我只是希望你……能够亲口告诉我。毕竟,我真的把你当做知己好友。”他心中颇有几分郁闷,如今事态发展似乎有些超出控制了。他不曾预料到慕初的反应会如此之大。他只是默默的希望着,也许,那人也同样的想向自己倾诉些什么……
“啊!……”
不远处突然传来女子的惊叫声。循声望去,指尖一抹浅绿从山巅坠下,楚沉只恨自己相距那女子太远,不能出手相助,焦急之间,却见那女子仿佛被什么托住,下降的速度骤然减慢,那女子倒也反应极快,在半空中调整好身形,轻盈地落在地上,带出的气流震开了几瓣枯败桃花。
女子虽惊魂未定,也知晓是眼前二人救了自己,垂眸福了一褔,道:“多谢两位救命之恩。”楚沉有意解释,又怕言语有失暴露慕初身份,只得缄默不语。绿衣女子见他二人沉默,又说:“方才我爬上山来还在奇怪,明明已是入冬,这里却有一片如此灿烂的桃花林,又见桃花林突然颓败如冬日之景,这才一时惊诧,脚下不稳,跌下崖来,还好有你们救了我。难道,你们是仙人么?”那女子笑嘻嘻地打量着二人,灵动的眸子最终停在了慕初身上。楚沉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心中明了:慕初身上的衣衫太过单薄,显然与现今时节相悖,也难怪女子的目光如此讶异。他不由苦笑,还有刚才那一幕,慕初啊慕初,若说你不是仙人,又有几人能信?
女子收回目光,盈盈一笑:“小女子顾亭漪,还未请教二位恩公姓名。”
楚沉甩开折扇轻摇,道:“我名楚沉,这位是……”他忽的将折扇拢于手中,不知该怎样说下去。慕初这个名字是他送予身边这人的,虽是被自己如此唤了月余,这人却从未明确回应过,而方才那一场误会……他着实有些担心会从此失去这样一位知己。
身边那人察觉到他的不自在,只浅浅地瞥了他一眼:“慕初。我名,慕初。”
还未等那女子有何反应,楚沉已是在一旁笑开了花,折扇一甩,掩住了上弯的嘴角。
顾亭漪说,她上山是为了寻一味草药。
顾家世代行医,在山下也算得颇有名气,疑难杂症解决过不少,这次却碰到了难题。不知哪位大户人家的公子突发急症,请遍了城中名医也不得医治之法,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