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麦基不断地重复着,死死地抱着女孩,如同失而复得的宝贝。
天很快暗下来。
麦基出去了一趟,临走前交代克莱斯好好照顾女孩。
女孩站在门前,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手。麦基心头一软,弯腰道:“哥哥去找吃的。”
女孩道:“玛丽不饿,玛丽不要哥哥辛苦。”
麦基鼻头一酸,“哥哥不辛苦,哥哥饿了。”
玛丽想了想,跑回仓库,拿出一小块黑面包塞到他手里,做了个“嘘”的手势,“我昨天吃剩下的,哥哥吃。”
麦基拿着黑面包,慢慢跪下来,手抖得不成样子。
“哥哥不难过。”她踮起脚,抱住他的头,小手轻轻地拍着,“玛丽最爱哥哥。”
“我们一人……一半。”麦基将面包掰成两半,一半塞在她嘴里,一半自己吃。
玛丽含了一下又吐出来,塞进他的嘴巴,“玛丽吃饱了,哥哥吃。”
麦基含着黑面包,默默地低下头,点点水花滴落在膝盖前。
过了很久。
他抹着脸站起来,转身要走,被克莱斯拉住。克莱斯看着他红通通的眼睛道:“你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吧?”
麦基一把推开他。
“我想吃肉。”克莱斯对着他的后背说。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太亚,看到克莱斯转头看自己,立刻跑回仓库里躲了起来。
丹夫朝克莱斯伸出手,“武器。”
克莱斯看了他一眼,走入仓库,拍了拍睡梦中的老瘸子。老瘸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他,骂道:“哪来的混……”没说完的字被插在喉咙里的匕首硬生生地截断。
他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生命就此终结。
克莱斯拔出匕首,收起来,捡起地上的铁条丢给站在一边的丹夫,“不舒服可以再来几下。”
丹夫拿起铁条朝老瘸子砸下去——
脑瓜稀巴烂。
麦基拿着一包牛肉回来,就看到玛丽躲在柴堆后面瑟瑟发抖,“怎么了?他又醒了?”
玛丽用力地摇头。
麦基拉着她进房间,就看到命案现场。
“你们……”他说不出话来。
“不用谢。”丹夫道。
克莱斯盯着他手里的肉,“我要报酬。”就算是幻术,尝一尝味道也不错。
麦基分出一半的肉丢给他,剩下的和玛丽共享。玛丽睁大眼睛,又惊又喜,“是肉呀。”她小心翼翼地吞咽着口水,生怕哥哥发现自己贪吃。
“嗯,是肉呀。以后我们每天都吃肉。”
“……不用的。”玛丽手指轻轻地碰了下肉,放在嘴巴里啄,“嗯,黑面包也很好吃。”
“奶油面包更好吃。”麦基从怀里掏出奶油面包。
玛丽眼睛又亮了亮,然后担忧地握着他的手,“那……人家有没有说什么?”
“人家没有发现。”麦基亲了亲她的脸,“因为哥哥是最棒的盗贼!”
玛丽骄傲地点点头。
“我们快吃吧。”麦基掰了块面包塞在她嘴里。
不远处,克莱斯看着他们的互动神色阴沉。
老瘸子的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仓库里仍带着几分血腥气和酒气。克莱斯和丹夫干脆睡在外面,没多久,太亚也跟着躺了下来,一人两龙并排看夜空。
即使这是一场幻术,到目前为止,对克莱斯来说也是不错的经历。尝到了肉的味道,看到了一整片的夜空……
麦基抱着玛丽睡在仓库角落的布上。
玛丽将红裙子脱下来,仔细地折好,放在边上。
麦基搂着她:“你还喜欢什么颜色,哥哥明天帮你找来。”
“这条我很喜欢,可以穿很久。”她反搂住他。
麦基用一块打着补丁的窗帘当被子盖住两人,摸摸她的头道:“蓝色好吗?玛丽变成蓝色小公主。”
玛丽羞涩地红了脸。
“晚安。”他亲了亲她的额头。
“哥哥晚安。”她亲了亲他的下巴,闭上眼睛。
麦基睁着眼睛看她,一眨都不舍得眨,就怕眨了眼眼前这个人就没了。
夜,渐渐深了。
“不!”
哭喊声在静谧的夜里炸开,绝望的嚎叫如连续的闷雷,一声比一声激烈。
丹夫第一时间冲了进去。
克莱斯静静地睁开眼睛,无声地看着仓库,须臾,又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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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试炼之路(四) 。。。
怀中人已经断了气。她的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淤青和伤痕;脖子和腿上全是铁棍抽出来的痕迹;唯有脸安静又安详。躺在自己最亲近的人的怀里;做着鲜艳漂亮的蓝裙子美梦;她离去得一点儿都不痛苦。
痛苦的是被留下来的人。
麦基每个骨头都在用力,每个骨头又都无力。他想抱紧她;温暖她,将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堆积在她的面前讨好她;看着她笑,听著她软软地叫哥哥,和她一起分吃一小块面包。辛苦又快乐。
可这一切如泡沫一样;破碎在冰冷的夜。
他突然想起来,这本来就是个泡沫。
玛丽走的那一晚是夏夜,天没有这么冷,身上还穿着红裙子。他歇斯底里地叫,歇斯底里地哭,歇斯底里地拿起铁条捅进那个一手养大他们也毁了他们的男人的肚子。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男人浑浊的眼睛流露出愤怒、讥嘲、冷酷以外的情绪,那样的惊恐仓皇,与他和玛丽挨打时一模一样。那时候,他终于知道那个欺压着他们的山根本不是山,只是一块一敲就碎的硬泥巴。
但他知道得太晚,太晚。
……
这些是很多很多年的事,那眼前这个是谁?
麦基恍恍惚惚地思索,晕晕乎乎地分不清真真假假。
丹夫将麦基像抹布一样拖出来,想将玛丽从他怀里掰出来,他却撕心裂肺地叫起来,手用力挠丹夫的胳膊和手背,全无章法。
细微的疼痛刺激丹夫的神经。它有点不解和无奈。
克莱斯重新醒来,对一人一龙一尸体闹成一团,冷眼旁观。
小镇没有棺材铺。麦基去镇上最富有的人家偷了个精致漂亮的木箱子,玛丽装在里面,小小的,瘦瘦的,像个可爱的娃娃。麦基给她换上一条蓝绿色的裙子,袖子有点长,肩膀有点宽,裙摆有点大,可镶着金丝边缀着珍珠粒,样子十分漂亮。麦基说,等她大了就合身了。箱子里还放了几套其他颜色的连衣裙陪葬。他本想放食物,又怕招虫蚁。
置办好一切,他挑了个小镇后头的一块高地当玛丽最后栖身之所。此处风景秀丽,冬暖夏凉,是个好去处。
麦基和丹夫默默地挖土,到十分之一,克莱斯拿着三柄铲子从小镇走来。
麦基很吃惊。印象中的克莱斯心狠手辣喜怒无常,想不出他能做这样具有人情味的事情。
“葬完就别惦记。”克莱斯狠狠地铲起一抔土。
拜完新坟回来,麦基精神稍好。这一切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如今不过从头再做一遍。
克莱斯顺着小镇主道往外走,丹夫突然道:“太亚。”
克莱斯道:“应该还在仓库。”麦基闹了大半夜,对它一点影响都没有,照旧睡得香。他们离开时叫过它,它睡得很死,要不是两个鼻孔还冒着热气,丹夫大概要像麦基一样痛哭一场了。
他们又回转仓库,还没靠进,就看到一抹鲜艳的小红裙坐在仓库前面,呆呆地看着小镇的方向,直到发现他们才跳起来,欢喜地笑。
俊美无俦的太亚坐在她身边,反倒无人注意。
丹夫疑惑道:“她不是……”
“哥哥!”玛丽扑进他的怀里,一脑袋不停地拱着他的肚子。
麦基呆了半天,才重新抱住她,“玛丽?”
玛丽伸出小手抚摸他皱起的眉头,担忧地说:“哥哥太累了吗?今天不要出去了好不好?”
“好。”麦基毫不迟疑地答应了,牵着她回仓库。
两人窝在仓库角落里说话。玛丽坐下时小心翼翼地捋了捋裙子,生怕压皱了。麦基说故事哄她,克莱斯时不时听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故事里,以大魔王的形象。
到中午,玛丽怕他肚子饿,翻出一块藏起的小黑面包,和麦基两人分着吃了。
麦基脸僵了僵,默默地塞进嘴里。
吃完午餐,麦基督促玛丽午睡,等她睡着后,轻手轻脚地走出仓库。克莱斯和丹夫抬眼看他。麦基缓缓道:“是玛丽……最后的那天。”
丹夫学老瘸子拐了两下:“他?”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麦基恨意依旧。“他算是我们的养父,闹荒的时候从人贩子手里买下来,连同其他几个有兄弟姐妹的孩子一起,教我们偷和骗。年长的出去干活养活他,年幼当做人质扣押。”
克莱斯道:“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我杀了。”麦基弯下腰,抱住头,沉浸在不堪的回忆里,“那天我照往常一样出去干活,但运气不好,这个镇太小,镇上的人对我们很提防。我到傍晚才抢到半块奶油面包,回去就看到玛丽躺在血泊里,浑身是伤……理由是他要抢我送给玛丽的红裙子换酒钱,玛丽不肯。”
克莱斯道:“这个幻境是用你的回忆创造的。”
麦基低声道:“对不起。”他知道,他当然知道。走进小镇的第一步他就已经知道,所以直接来仓库。这么多年来,他无时无刻忘记过玛丽,这是一个伤口,持续作痛却永不结疤。能够再见她,即便是虚构的幻境,他也感到满足。
丹夫道:“他又来了。”
果然,昨天被丹夫用铁条砸得脑浆飞溅的老瘸子拎着酒瓶,完完整整地晃悠回来。
克莱斯道:“你昨天为什么不杀他?”
麦基羞愧道:“我怕杀了他,幻境就会消失。”
克莱斯从柴堆后面摸出那根重复利用的凶器,交给麦基。“你不想她一次次地痛苦死去吧?”
麦基肩膀一抖,伸手接过铁条。
老瘸子还没到跟前,已经骂骂咧咧起来。
麦基看着他,仇恨如火山爆发,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