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沫拉开他的手,不动声色:“你醉了,我雇辆马车送你回去。”他走出去,叫来夥计结账后,抱起烂泥样无力躁动不安的少年,出了小间,越过走廊栏杆,轻飘飘地从三楼落下。大厅里两三个客人,惊奇地看著瘦高男子抱著少年大步走向我门外。
昨晚那场缠斗中,就是冒险返回去的花月在暗中助了青沫一把,他才得以脱身。夥计找来的马车停在店外,青沫安顿好醉酒人,下了车。
小巷里,屋檐下的纸制宫灯散发昏黄的光晕,偶尔一两个人经过。青沫站在阴影下,看著马车咕噜咕噜转的转动轮子,消失在夜雾中。只要花月不妨碍他,他就绝对不会伤害花月。
☆、4
泠月楼依旧灯火辉煌,三三两两的客人不时进出。青沫走到僻静处,掠上河道边最高的塔顶,静静立于塔顶,俯瞰整个易水城。冰凉的夜风在脚底下这片大地上,悄无声息地流动,衣袖发出猎猎作响声。热闹的运河两岸还在歌舞升平,如水般月光撒在大片大片的青色砖瓦上。
这是母亲曾经日思夜想的地方,每个入睡前的夜晚,她坐在青沫的床边,反反复复讲述这个她出生和长大的城市,深巷里人迹罕至之处的一口古井,几竿细竹,谁家茶楼后院一院的梨花雪,一样一样,如数家珍。
可惜,她再也回不来了,那个记忆碎片中遥远的国度,正硝烟四起,四分五裂,就算祈求神的庇佑也无济於事。青沫恶毒的想,因为被绑架的神已经抛弃了他们,地域正在迎接他们的到来。黑暗中,一双血红的眼睛鬼火一般闪烁不定,闭上眼定了定神,再睁开,幽火消失了。
片刻后,青沫从塔顶落下,向著城西住处绝尘而去。
暗夜中,死一般静谧的海面下,暗流躁动不安的四处涌动,凌厉的海风呼啸著撕扯青沫并不厚重的外衣,身上愈发冰凉彻骨,他拉了拉领口,回身拍了拍小弥的肩膀,“这个人由我来对付,你不用自责。”
小弥是福伯几年前下雪的傍晚,在后院门口带回来的小乞丐,福伯早年在战火中家破人亡,多年来孤身一人不愿再续弦,在青沫的默许下,福伯留下了这个黑黑瘦的男孩,一得空就乐颠颠地教他读书写字,学做账本,俨然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这孩子脑子很灵活,做事乾净利索不拖泥带水,为人有情有义,是个靠得住的人,青沫很喜欢他,很快将他调教成了自己的左右手。 这次行动虽然失手,但是他很快重新追踪到了行动 极为隐秘的使者一行人,并派人在岛石镇盯住了他们。
“东叔说大概还要一个时辰才到岛石镇,你也先去休息下,”青沫快步走过犹自懊恼不已的少年,准备进舱睡一会。船上零星地闪著几处火光,有几个人在甲板上走来走去。船头,少年笔挺得身影依然倔强得伫立在夜风中,长发飞扬,暗夜里,小狼一样的双眸正炯炯有神盯著消失在舱门后面的青沫。
一个时辰后又将是一塲恶战,青沫和衣侧卧在舱内床上,双手禁不住微微颤抖,难以抑制的病态般的狂喜。房间内布置很简单,一张木桌,一张木床,墙上挂着几件做工精巧的银饰。 青沫注视著桌上不时跳动的豆大烛火,精神恍惚。
在那个壁垒森严的古堡中,小男孩的房间窗外下面是一片被精心打理的玫瑰园。早上,刺眼的阳光从落地窗帘的隙
缝里漏了进来,他微微睁开眼睛,睡眼惺忪中摸了摸身侧,已经空了,那人已经离开 ,但是还残留一丝余温。小男孩套著宽松的丝绸袍子掀开垂纱,赤著小脚跳下床,一边揉著眼一边推开窗。
楼下一簇簇新开的红玫瑰花瓣上滚落几颗水珠,花丛中有个高大的年轻人站了起来 ,在明亮眩目的晨光中,扬起雕塑一样精致立体的脸,右手轻轻的搁在漂亮的额头上,微笑著望向窗口这边,一脸明媚。昨夜下了一塲大雨,空气中弥漫著青草泥土的清香。澄净的蓝天下,远处高耸的古老尖顶钟楼撞击出悠扬的钟声,响彻整个繁华强盛的帝国。年轻人朝他挥了挥手,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走了,如瀑般及地金发消失在宏伟 的建筑群中。
船舱毫无预兆地猛烈晃动 了几下,青沫惊醒过来,侧耳静听周围的动静。舱外有个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他迅速抓起身边的长剑,起身掠到虚掩的门边,半黑暗的甲板上一袭紫色长裙的翠泠在指挥一堆人有条不紊地作业,早已中年发福的东叔奔到他面前,微微喘著气:“公子,岛石镇到了。”
“很好,东叔,你门留在这里等消息吧。”青沫望了望不远处海岸边鬼影般狰狞的礁石,转头嘱咐他。东叔叔想说什麼却还是噎下去了,只是郑重地回了句,“明白了,公子,此去凶险,你和小弥都要小心。”转身向正在忙碌的船员走去。
东叔是母亲从小一起长大的府中长工的儿子,青沫回到易水城后,零零碎碎的想起母亲曾经的讲述,在一条幽深的竹巷中找到了她念念不忘的儿时玩伴。东叔见到故人的儿子高兴得老泪横流,立马离开了以前的船家,义无反顾地加入了青沫的船队。
与此同时,身后多了一缕熟悉的气息,小弥说,“公子,阿风已经在对岸等了。”
“恩,走吧,早去早回。”青沫和小弥一前一后跃过船弦落下,轻点水面,几个起落间飞向了对岸。身后高高的船舷边一抹紫色,一双美目担忧的盯著他们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虽然这里离易水城只有七八天的脚程,但是却相当偏僻,除了面前的大海便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岛石镇是这一带唯一有人烟的地方。阿风前面带路,十几个人在后面紧紧跟著,穿行在沿海石滩上。
头顶上乌云翻滚,千军万马般气势汹汹地奔腾而来,青沫小心谨慎地尾随前面的小弥,紧张而莫名的兴奋。无际的大海,和像沉默的巨人一样停泊在岸边的大船被远远抛在后面,前方极目可见黑压压起伏成片的山林,小镇就在山口处。
还未到达目的地,行进中的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前面传来轻微的打
斗声。小弥把手指放进嘴里,一声清啸后,混战中的几个黑衣人纷纷撤了回来 ,戒备地擭在青沫身边。
天边一道狰狞的闪电划过,借著瞬间的光亮,青沫依稀看见十几步远处,乱石上模糊的三个人影,一个裹著及地披风长身而立,背著权杖的金发男子,旁边站著手持双手刀的娇小女子,离这两人几步远处有个老者捂著左肩,无精打采地靠坐在巨大卵石边。
“看来跟踪被发现了,”身侧,小弥拢手在青沫耳边轻声低语,“那个金发男子很诡异,不好对付,公子小心了。”
蒙面的青沫一瞬不瞬盯著前方高傲地站在卵石上的男子,暗暗握紧了手上的剑,点点头,语气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平静:“知道了,小弥,他由我来对付,你给我看牢那个女人和老头。”
一时间,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压抑难耐的阵阵雷鸣声轰,隆隆不绝于耳。
时光流转,四周的景象似乎昭示著一切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似曾相识噩梦一般的夜,那些痛苦不堪的经历依旧折磨著青沫。即使此后光华流逝,物是人非,在人潮汹涌的人世间,他像一颗顽固不肯随波逐流的石子,站在原处阴暗的角落里,任凭外面雷鸣电闪大雨倾盆。
“你们是什麼人,谁指使你们这麼做的?为什麼 要对我们三个穷追不舍?”金发男子低沉的质问,带著略显生涩的外族口音,天空又劈落一道惊雷,瞬间的闪光中现出一双目光锐利如刀的蓝色眼睛,
“放心,在你死前,我会亲口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东西。”青沫恶毒地笑。
男子无动於衷:“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你们应该不是普通的海盗。”
“哦,对了,多谢阁下上次放过我的弟兄,”青沫顿了顿,接著道,“不过,我不会因此对你们手软的,我有我的理由。”
山口边狗吠声四起,隐约可见移动的人影和火把。青沫身形陡起,挥剑疾驰,直指长袍男子。身侧的卷发女子一声惊叫,口中快速蹦出几个古怪的词语。那男子被青沫突如其来的强大剑气逼的连连后退,勉强分出一点心神,朝那边跃跃欲试想要过来助战的女子也回了一串同样古怪的话语。
“真是感人的手足情深阿,呵呵。”青沫蒙巾下,嘴角微勾,刻意的压低声音,吐出一句异族语言,双眼恶狠狠的盯著近在咫尺的那双蓝眸,眼角的杀气更重。再深厚缠绵的亲情在政治权力面前也只是低贱的一文不值,所谓为了社稷江山,为了保佑神的子民,都是那些自私卑鄙无耻的人编出来的谎言。他们借口神的旨意滥用特权,征战无数,残害生灵,
置无数无辜的平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你会秦西语?”对面的蓝眼瞬间放光,金发男子双手握住权杖横于胸前,与青沫相抵对峙,一时间,势均力敌,“我不知道你为什麼要这样做,但是看起来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样做的后果?”
“一点也没错,要的就是你的命,”青沫低声笑的无比猖狂,表情狰狞,“尊敬的拉古斯大王子殿下。”
铺天盖地的大雨终於倾天而下,整个世界犹如在瀑布之中,所有的人立马里里外外湿透了。远处零星的火把也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之中,狂风呼啸著将海浪推向岸边巨大的岩石。
越过小院满墙的藤萝,就见到偏屋的纸窗透著晕黄的烛光,青沫伸手推开门扉,简洁的屋内,一个瘦瘦的老人站了起来,“公子,小弥在后院。”
摇曳的烛火中,满脸皱纹的福伯额头发出柔和温暖的光,迅速取出准备好的夜行衣交给青沫。
“福伯,我不在的时候,这里所有事情都由你打理了,”在屏风后面换衣服的人轻声吩咐,出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