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故意要让你看到、但不知道为什么警察永远看不到的位置,像他涂了只有我免疫的隐形药水。
如果我早找到那个位置,现在就不用付每个月四千元的租金了。
我甚至知道除了每月的租金之外,这个月底又要多付医疗金跟将要来到的警局罚单──前提是,那个警察真有哈利波特的血统,又刚好没有偷懒在晚上乖乖出来巡逻,然后在三月凌晨起来去上夜班之前,在四分之三月台上看见他,然后跑得比他快才可能。
天杀的!
那个男人睡在我楼下已经有两天了!他睡得像只窝起来的流浪狗,我改天要拨去警局问他们的招募标准从何时改为专雇用盲人了,真有他妈的同情心的行政特区啊。
我跟艾莉儿争吵的第一晚,我发誓以后都不会理那个混蛋。
那晚的前半部份过得很不错,我冷到连手指都僵了于是洗了个热水澡,再吃了个微波便当,边看介绍圣诞活动的电视节目;然后我泡了杯巧克力(那是我之前跟艾莉儿去超市时,她嚷着要喝的),我在一个二五○毫升的杯子中就倒了五包粉,确定她回来的时候绝对喝不到巧克力为止。
电视他妈的无聊到极点,情侣档主持人竟然在介绍情人在圣诞时的必去地点。
但我还是屁股黏在沙发上,直到十点、十一点、十二点、十二点半……
大门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突然,外头传来狗吠声。
每天晚上都会传来的微弱狗吠声,此刻却像故意吠给我听,听起来声音极大。
我握着的那杯巧克力溅出了一些,我离开沙发拉开窗帘。
艾莉儿……不,我不确定他是艾莉儿,那个男人还在外头。
他背靠着路灯,下巴搁在膝盖上,好像球鞋有多有趣般盯着看,手指绕着鞋带。
冷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扬起,他似毫无感觉。
他丝毫没有要上楼的意思。
我突然怕他抬头会看到我,于是把窗帘拉上。
也不在乎马克杯会掷烂,我把杯子掷在流理台,过甜的巧克力「浆」溢出,流下排水口。
然后我去刷牙睡觉,因为太过生气,竟然躺了两小时才睡着。
第二天,我挂着黑眼圈起床,含着牙刷向下望时,衣衫不整的男人刚好猛坐起来,看见身上的血污跟弄清楚自己身处的地方后,就开始破口大骂,还激愤地踢了运动袋子好几次。
好戏上场,阿密出来了,而且他不知道自己怎会在那儿,他明明正在痛揍Chris。
我听不见他在骂什么,只见他把袋子中的玩偶全掷下地,过了数秒,又回去一个一个捡回来,拍去灰尘——三月不准他破坏艾莉儿的东西,艾莉儿也不准阿密遗弃她的娃娃,不然她就裸奔报复。
他掷完又捡回来的举动像个精神病,事实上他也是。然后他真的走了。
我想他是去公园那边用公共厕所,换制服去上班。
……你明白吧?
不只是艾莉儿向我发脾气,是他们三个,三人分量的。
如果现在让我看见他,我一定会对他吼:你这样讨厌我你就走啊,我也没有很想参与你那场官司,我也不想跟个同性恋同居!就当我们没有认识过,就这样算了吧!不要再躺在我家楼下!
无论怎么说,我跟他算不上朋友也算不上真正的医生跟病人,没有任何和好的理由。
男人大发脾气,故意虐待自己然后一定要让我看到的举动……简直像个幼稚的小鬼。
三月跟阿密竟然跟着艾莉儿疯,真的不可理喻,都三十岁的男人了。
……不过,若艾莉儿跑出来,然后主控着身体带他们去我家楼下蹲,吹冷风跟我无声抗议,他们又能怎么办呢?不能怎么办。怪只怪他打人让小乔看到了,又跟我争吵到艾莉儿哭了,他现在的情绪应该跌在谷底、难过到想死,所以艾莉儿主控权很强,比任何时刻都还强,甚至她要拿光所有的钱去买芭比娃娃屋、穿着裙子戴假发抱着填充玩偶在街上跑,三月也不能怎样。
幸好艾莉儿现在全副心神都只在如何对抗我、报复我,不然我就会在电视上看见三月穿裙子了。
下班后,在我边打呵欠边走进便利商店时,我竟然看见那男人。
穿着连身制服的男人很醒目,他高,而且亮橘色跟背上的小狗图案也很抢眼。
我永远搞不懂为什么搬运公司要设计得那么幼稚,好像他们专门搬狗屋。
我很想对他视而不见,但可悲的是,我们要在同一个冷藏柜挑冷冻便当。
不然我期待他像高中女生般进便利商店是买草莓巧克力吗?别傻了。
没有透的厨房可以借给三月煮晚饭,兄弟,现在正式踏进便当时代了。
我永远不会告诉那男人,其实我期待过他会弄圣诞大餐,只有肉没有菜的那种。
男人抽吸着鼻子,满脸疑惑地看着材料说明,再摇了摇便当盒——
「你摇多少次都不会再多出几块肉来的,还是你想摇只兔子鸽子出来?」
我边选着便当边跟他说话,我想知道他是三月还是阿密。
男人没说话,只向我比中指。然后他挑了个看起来最多肉的,走开了。
谢谢你的友好,阿密。
他友善到甚至挑走了我原本想拿的那一盒。
我边不专心地翻着便当盒,边用眼角瞄他。
他再拿了几个饭团,然后挣扎了好一阵子才接近零食的货架。
便利商店里没什么人,静到我能听到他的自言自语:「……妈的!你是身家几亿的千金小姐吗?二十几元跟七元的草莓巧克力有什么分别?二十三元的里头真的会有富士山草苺吗?我搬那一堆他妈的搬不完的沙发不是为了吃粉红色素……」
事实上阿密没错,没人会在富士山种草莓。
结果艾莉儿似乎很坚持二十多元的一定比较好吃,我看见他拿去结帐了。
最近,艾莉儿的控制权几乎与阿密抗衡,而三月真的太久没有出来了。情况不太妙。
有几天了呢……我下意识就想拿笔记本记录。
然后我停顿了,甩走可笑的念头,他们已经不在我关心的范畴内。但想到主人格会被取代的这个可能,稍微想一下已令我通体生寒。
我没有看见那男人坐在我家楼下吃便当,我猜他又去了公园。
今晚会在公园睡吗?如果跟那边占地盘的流浪汉起了争执,阿密一定会搞出流血事件。
我想像夜半被电话吵起床,然后被叫去警局的情境,只为几块纸箱板跟报纸,我会哭的。
然而大概八九点的时候,我推开窗透透气,再看见他的身影。
同一条路灯,同一个位置,男人把有血汗的T恤垫在地上坐,穿着制服——只要我拨个电话给橘狗公司,让管理阶层看见他穿着制服坐在街边像个乞丐,他就会立即被解雇,阿密毫无疑问地会再犯一宗伤害案。
我看不见他的脸色如何,我只看见他频频擦着鼻子,把自己蜷成一团。
阿密在便利商店时,也在冷藏柜前抽吸着鼻子。他抱着些什么……我一开始以为是相机,他移动了姿势,我才看到是填充玩偶。那男人冷到屈服了,把艾莉儿的两只绒毛玩偶都拿出来,抱住取暖……当然,那也有可能其实是三月。
连我手上那杯热咖啡也变得不好喝起来了,该死的。
第二晚的热饮,同样也奉献给了流理台的排水口,其实我生气到比较想淋在男人头上。
我差点真的做了。
第三天早晨,我早了点起来,翻出八百年没有用过(连真的很冷的时候,我也懒得翻出来)的厚毛毡,我甚至把屋主留下但我从没用过的晾衣架翻出来,挂出去。
唯一没准备的是晾衣夹,因为毛毡本来就是要掉下去的。
你一定想说,哪有人会在冬天而且是没有太阳的时候晾厚被啊?一定是神经病。
但我深切觉得,如果我抱着这毛毡,走下楼,亲自披在男人身上,那我真的是有精神病。
总之,我愚蠢地演着独角戏,把毛毡挂在晾衣架上,调整一下角度。
这大东西不负我所望,完美地滑落,跌在男人附近,毛毡一角盖在男人身上。
我看了好一会儿,以为男人会立即把毡子扯过来包住自己,毕竟他现在一定冷得像冰块;但他没有,他像只要冬眠的小兽般窝成一团,完全没感到有东西压在身上。
他不接受我「晾着晒太阳但不小心掉下地的毛毡」?
但他不会知道是我的,他会以为是某一户掉下来的,直至看见我窗户伸出去的架子空无一物(我也没有伟大到要当隐形慈善家就是了)。
我没管他,只觉得已仁至义尽,就去刷牙洗脸准备上班。
我下楼,小心翼翼地瞧他。男人拥抱自己,膝盖顶着胸膛,帽子本来盖在脸上现在滑下来了,我看见他紧闭着双眼,眉头微微皱起,仿佛在恶梦之中。
我不确定他是还没醒、还是拒绝我的好意。哼,管他去死。
我直接经过他去上班了。
下班时以为有机会在便利商店看见他,结果没有。
我提着便利商店的塑胶袋(里头有几罐热咖啡跟便当),特意拐去他公司那边,仍然看不见他。
有个阿密的同事认出我来,跳下货车向我大喊:「阿密今天没有来上班!不用在这边找他了!」
同事叫他阿密?不是三月?
我真想知道他怎么向人解释他的乳名或外号的,我也很惊讶他竟然也会有交好的朋友。
我点点头向他致谢,之后离开,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一样——
本来以「杀死阿密」为目的,结果现在玩起同居游戏,最后我这个同居人还要靠别人告知才知道他没上班,这一切都荒谬又愚蠢到我不知怎么形容才好。变坏的心情一秒扼杀了「凌晨再去三月的面包店看看」的念头。
我走回家,看见路边那大型垃圾。
大型垃圾——向三月——竟然还窝在同一个位置!我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觉得既讶异又愤怒,我去便利商店买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