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丹尼穿着暗土黄色的灯芯绒外套和深蓝色的衬衫站在路口,他的导盲杖依旧塞在腰后面。如果他能够看得见的话,他能够看见春天到来的脚步是缓慢但光明的:日光穿过北美白蜡绿色新鲜的叶片,斑驳地落在他的脸上;对面的街道旁,墨西哥池杉笔直地冲向湛蓝到令人惊讶的天空,嫩绿的柔软新叶在阳光中闪着光。
丹尼把电子表举到耳边,按了一下报时的按钮。
1:45,离两点还差十五分钟,他似乎出来的太早了。
丹尼就站在那儿,听着年轻的女孩经过他的身旁,她有着淡淡的香水味,长发被风吹起的声音是安静温柔的;他听着踏滑板的孩子经过他的身旁,轮子在地上摩擦出充满活力的声音。丹尼随着声响,转动他的脑袋,追随孩子的轨迹。
阳光照在丹尼的脸上,他感到春天到来的温暖。
实际上,丹尼决定养一条小狗是不久前的事,他不喜欢狗的粪便(在他还是个男孩的时候,劳瑞用狗的大便捉弄过他),但如果那不是导盲犬而只是一条普通的宠物犬的话,丹尼认为没问题。就和他不太用导盲杖一样,他也不希望拥有一条导盲犬。虽然他的这些冒险行为危险、愚蠢,但他希望像其他人一样活着。
丹尼很多时候不记得他是个盲人,除非他身边的人提醒他,比如劳瑞找来和他约会的那些女人和女孩,她们让他想起他和大部分的人不一样。而当他一个人相处时,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同,他生下来就看不见,所以他习以为常——除了一件事(或者说许多让他感到不同的事情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件事):他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他可以触摸自己的脸,但那依旧没有太多的存在感。他不知道他自己的长相,不知道其他人的,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什么样子,不知道那些所谓的颜色是什么东西。丹尼想象中的世界只有轮廓,一件一件的东西,一个一个的人,但问题在于没有颜色,颜色无法通过嗅觉、触觉和听觉获得。
丹尼听到一辆车停在他的面前,他记得这个引擎的声音。
“丹尼。”他听到奥利弗的声音。
丹尼转向声音的来源,伸出手,摸到了奥利弗的车。他摸着车身从前面走过去,打开右边的车门,坐进车里。
“离抽签还有三天。”奥利弗对他说。
“是的,”丹尼裂开嘴,露出笑容,“还有三天都我就能得到瑞兹。”
老实说他不讨厌和奥利弗聊天(实际上他也很少讨厌别人),奥利弗不询问“你为什么看不见”,不对他是个盲人的事实表示抱歉,他并不像一般人。昨天的对话中,他的话题集中在瑞兹身上,他考虑的全部都是那条叫声软绵绵的小狗。而在他送丹尼下楼和念菜谱时,他并没有让丹尼觉得他在小看他或者别的,他只是在试图帮忙,试图让丹尼避开那些积水,试图让丹尼知道可以点什么菜(否则没有人愿意在公共场所展示自己糟糕成那样的拼读能力)。
“我后悔开车来接你了。”奥利弗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抱怨。“那在前面转弯,把我送回去?”丹尼笑着问,他能够这么问,因为奥利弗一定不会把他送回去。
“前面的路口不能掉头。”奥利弗说。
“那就再前面。”丹尼说。
“那太远了。”奥利弗说,他的语速很正常,但意外地让人感觉他总是慢吞吞的。
“你之前想要领养的那条狗是什么样的?”丹尼问。
他收到的回答是一个漫长的沉默——至少有四秒。
“你习惯提起别人的伤心事吗?”奥利弗问——听起来很明显的生气了。
他生气生得非常认真。
丹尼压抑想要笑出声的冲动,就算别人当面评价他是个盲人,他也不会这么认真地生气,但奥利弗因为小狗的事情一直闹脾气。
“我的小狗被抢走了,”奥利弗说,“现在你要来抢走我的另一只小狗。为什么你们总是对待一个应该拥有瑞兹的人?这非常过分,你不觉得吗?”
这之后奥利弗就不说话了,丹尼能够想象他一定皱着眉头,以一副受了委屈的表情在开车。
“放首歌怎么样?”丹尼说,他笑得很开心——他实在没有办法不对奥利弗的表现露出笑容,看起来他真是太喜欢瑞兹了。
奥利弗没有回答,过了三秒钟之后,丹尼听见他把手伸向音乐开关时摩擦衣服的声音,他听见开关被拧动,音乐从音箱中传出。
奥利弗还是没说话。
“如果我抽签得到瑞兹,你可以常来找我们玩。”丹尼说。
“别那样谈论我的小狗,”奥利弗说,“你这是在诅咒我。”
丹尼笑出声,把手放在腿上,开始随着音乐打节拍。春日的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的腿上,他感到温暖、平静,这几乎让他忘掉参加眼科实验性手术志愿者的事。现在他不去想那些让人不开心的事,他只要想着瑞兹就可以了。一只软绵绵的小狗。
TBC
6。
北部流浪犬中心门口,丹尼和奥利弗从车上下来。
奥利弗走在丹尼前面:“你可以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他这么说着,在清楚丹尼是竞争者的情况下。
丹尼搭住奥利弗的肩膀。奥利弗领着丹尼穿过弯弯绕绕的走廊,来到笼子前。
瑞兹正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激动地趴到了栅栏上。对这只小狗来说,它并不知道这两个人驱车大约十公里只是为了来见它一面。
奥利弗露出满足的笑容,他抿了抿嘴,坐下来。
“瑞兹。”他说,看着那只眼睛亮亮的白色小狗。
丹尼也盘腿坐下来,和奥利弗肩并肩。
奥利弗露出笑容,把手伸给瑞兹。瑞兹友好又温顺地给他它的爪子。
丹尼等待了一会儿,也将手伸过去。瑞兹配合地舔了他的手心,丹尼傻笑了一声。
奥利弗扭头看丹尼,丹尼的侧脸上挂着笑容。那笑容真的过于笨拙。
丹尼有时候看起来是个聪明并且敏感的小伙子,但只要他笑起来,就会让人觉得他有点傻,(也许这里的形容词应该是笨拙)。实际上奥利弗喜欢这种真诚、简单的家伙,他们就像小狗。
“你还在继续被安排约会?”奥利弗问。
“是的,今天晚上还有一个约会。”丹尼说,“实际上我不希望她们觉得她们是在和一个盲人约会,所以或许我能够和劳瑞一起做些准备,我能够数着步子走进餐厅,我会学得很快,这仅仅需要一次排练。她们不会发现我是盲人。”
“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奥利弗回答。他转过头,将视线移回瑞兹身上。
作为一个标准的视觉动物,奥利弗很奇怪那些和丹尼约会的女人或者女孩到底在想什么。面对这样一个有着蓝色眼睛和迷人笑容的家伙,为什么她们会在意他是盲人?
虽然丹尼不是奥利弗喜欢的类型,但他的确非常可爱,当他笑起来一定会有人想吻他。没有性经验或许会给他减分,但他看起来真的好极了。如果他换一套衣服,穿上像样的西装和衬衫,又或者,就只穿普通的T恤,他也会受到人们的青睐。至少奥利弗会把视线放在他的身上——他看起来好极了不是?虽然他可能缺少特色,但一定有人觉得他迷人、充满吸引力、热情、开朗,就连不迷恋这一型的奥利弗都不介意去亲吻他的嘴唇。
瑞兹向丹尼伸出爪子,丹尼用手指捏住小狗的爪子。他露出清爽并干净的笑容,这让奥利弗几乎忘记他身上那难看又老土的土黄色灯芯绒外套和深蓝色的衬衫。
奥利弗凝视丹尼的侧脸。
就在这时,色彩设计师突然感到丹尼仿佛山楂叶悬钩子丛中一头没有角的年轻公鹿(希望上帝原谅他总有点折腾的比喻句),他是非常普通但也好极了的——如同密布在灌木中,常见但依旧受人喜爱的鲜红色悬钩子。
Danny Boy——如果奥利弗和丹尼再熟一点的话,他会知道丹尼的朋友和哥哥劳瑞都这样叫他。因为看不见,所以丹尼如同永远停留在二十二岁的、无法长大的男孩。
“你再多去几次约会,就会找到不介意你是盲人的女孩。”奥利弗说,“你长得还不错。”
应该说很好——奥利弗心想。
“她们对我感到抱歉,这是问题所在。”
“我很多时候也会同情心过甚,这是人类共同的感情。”奥利弗说。
“至少你的同情心不是针对我的。”
“针对小狗,比如瑞兹。”奥利弗说,他盯着丹尼老土的外套,“丹尼,约会和骑车、玩滑板、开车一样……我是说,就算她们对你感到抱歉,但最终会有一些女孩爱上你。”
“我不会骑车、玩滑板、开车,我对接吻和上床也一窍不通。”
“为什么要为那些事担心,那几乎是本能。”奥利弗说,他当然不可能知道,在明天晚上之前,在劳瑞那些可笑的性教育课之前,丹尼还不知道避孕套需要勃起后才能戴得上去——他花了两个小时,尝试在他未勃起的柔软□□上戴上避孕套。
丹尼耸耸肩,把手伸给瑞兹。瑞兹配合地将爪子搭在丹尼的手心里。
奥利弗依旧凝视丹尼的侧脸,凝视他鼻子的线条,他漂亮的嘴唇、他的眼睛和额头。奥利弗不得不承认丹尼很好看——就算他依旧认为他没有特色,依旧觉得他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有些事他必须承认。
“丹尼,没有谁刚开始谈恋爱很顺利。”奥利弗说,“这和你看不看得见没有关系。如果要说对谁感到抱歉,我见到那些长得奇怪的人都会感到抱歉。”
丹尼笑了起来,他动动脑袋:“我们能要求打开笼门吗,我想抱抱瑞兹。”
“那是我的小狗。”奥利弗说,“别和它太亲近,别抱希望。”
即使这么回答,奥利弗还是找来了管理员哈森太太——倒不只是为了帮丹尼的忙,他也想抱抱瑞兹。
哈森太太皱着眉头,打开笼门,抱着手站在那里。
两个男人立马钻进笼子。
哈森太太把笼门关上,又抱着手站回去。
奥利弗理所应当地先抱住了瑞兹。小家伙很喜欢他,它舔奥利弗的鼻子和脸。奥利弗用手摸瑞兹的毛。瑞兹的爪子按在他的胸前——温顺也活泼的。
大约过了十分钟,奥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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