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惊魂
六月七日,受尽十二年义务教育压迫的青年们,被无情地推入了考场。
薛适的考场不在本校。陌生的环境,令他更加紧张了。
幸运的是,他遇上了小学时的同班同学,一位名叫乐瑶的女孩。
薛适性格自闭,对自己小小的交友圈,也是严加封锁。一直以来,他只与穆小白、叶文、谢曚三人保持着较为热络的联系,不许任何人介入。
然而,这一次高考,却让薛适稍稍放开了眼界。乐瑶憨傻可爱,天真烂漫,纯美的笑声几乎能融化一切哀愁。多亏她的陪伴,以及她父母的照顾,薛适才觉得些微好过了一点。
其实,心有多宽,世界就有多宽。那时的薛适还不懂,他将自己的世界,封闭到了怎样狭窄的缝隙里。但也多亏如此,才令他专心培养起了与那几人的深切友谊。
第一日,第一门考试结束后,便到了午餐时间。
薛适摇摇晃晃地走出考场,见校门外,愁眉苦脸的家长将铁栅门团团围住。那人墙,沿着学校围栏,向两侧延伸而去。看势态,总觉得像是监狱的年终探亲一般。
挤出校门,薛适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个令他心碎至极的身影,母亲。
傅雪萍倚在丈夫身边,踮着脚,焦急地张望着。她与其他母亲并无太大区别。但在薛适心里,她几乎占据了自己全部的世界。
薛适羞愧着小跑而去,在母亲身前站定,本意是关切,但话说出来,听着却像是抱怨:“妈……今天不用上班吗?”
傅雪萍装作一脸轻松的样子,也不过多回答,只将原本一直抱在胸前的保温盒,慢慢端出递过,轻柔说道:“妈给你做了点儿吃的。”
薛适低头,默默取过,掀盖看了一眼。他当时嘴刁吃素,那保温盒里,整齐码放着各类绿菜。霎时,他赶忙将盖合上,只觉喉咙里都是酸的。
考场旁,有一家装修破旧的小餐厅,估计平时都是没甚客人的。当下,却被眼红的家长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严实。
乐瑶的父母,一大早就来占定了桌位。薛适和乐瑶,便坐在那里,被两对父母眼巴巴地守候着,极其沉重地吃过了午饭。
午休过后,再次奔赴战场。
傍晚,薛适昏昏沉沉地走出教学楼,感觉像是梦游一般。校门外挤满了家长,两排汽车长龙,将狭窄的小路挤得水泄不通。那一声接一声的喇叭,尖锐异常,将薛适刺得心慌不已。
不远处,那路肩的高坡上,薛勤胜的车子独占鳌头,稳稳停在要害位置,丝毫不顾后方车辆的嚎叫催促。
薛适低着头,竖起衣领遮着脸,羞怯挤到了车旁。他见母亲坐在副驾内,便迅速钻进了后排的座位。
车门关死后,仍能听见外面嘈杂的声响。薛勤胜暴躁鸣笛,油门
一踩,碾压着惊恐的路人,麻利地突出了重围。
晚饭,姥姥特意多做了几个素菜,依旧是她老人家的独门创意料理。薛勤胜勉强夹过几筷咽过,便又匆忙出门了。他仿佛是完成了接送儿子的重大任务,却不知,薛适需要的,只是父亲睡在家中,哪怕只有这关键的一晚,仅此而已。
饭后,薛适一直躲在卧室里,捧着书本,却完全看不下去。
临睡前,他犹豫着,踱步到母亲的卧室门口,站在远处,低声央求着,母亲明日别再来考场看他。
傅雪萍靠在床头,放下手中的佛书,说了些敷衍安慰的话语,眼神却始终坚定,直直地望着儿子。
薛适情绪渐起,口气更重。到最后,躁郁喊出,几乎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
母亲见状,才默默点头,勉强应允了。而她强忍着委屈的莫名神情,薛适根本就不敢多看一眼。
傅雪萍亦是不善表露真情的。在这关键时刻,她多想关切儿子,无奈,却被对方无情地推开了。
薛适赶忙逃回卧室,房门反锁的刹那,眼泪夺眶而出。在自己需要关怀的时刻,无人问津。直等自己将心封锁,生出了一身硬刺,你才来温柔询问,欲要将我后天生出的皮,混着血肉层层扒掉,再看我心内的变化么。
薛适委屈得难以承受,却无处倾诉。他极度渴望母亲的关爱,却又羞愧于自己的剧烈变化,恐怕母亲知道少许,都会伤心过头,发起病来。
他躺在床上,只能在心内,无声嘶喊着:
我不值得!
我不值得……
那极需休眠的夜晚,薛适碍于幻觉的侵袭,自然是整宿没睡。
翌日,就那么昏沉地熬过了最后两门考试。铃响之际,放下笔的那一刻,他却没有如梦初醒的感觉。
身边那些陌生的学生,大抵都互相熟识。他们几个人围作一圈,站在走廊各处,兴奋讨论着方才的试题。
薛适独自一人,孤零零地走出了教学楼。霎时,守在门外的家长,便齐齐投过目光,死死盯住了薛适。那些急迫辨认自家孩子的眼神,那些煞有介事却可笑至极的猜测,都令薛适心酸不已。
孩子,总归是活在家长的期望之中的。考学工作成家生子,这些随口说说,稀松平常的期望,却禁锢了后辈的一生,令人凭白就背起了今生累世的负债。任何悖逆,都是不孝的,都是理应遭到天谴的。心存着如此顽固的希望,随之而来的,就一定是天崩地裂的痛苦。
许是门外的沉重氛围,令薛适却步,蓦地才想到,还要到对面矮楼取书包。他进楼,向着那课桌搭成的临时柜台,缓缓迈步。
一孤零零的背影,已是站在那里,默默等着了。薛适慢慢靠近,越看越觉眼熟。
那女孩接过书包,轻巧转身
,美好的大波浪发丝,一簇一簇地飘了起来。
吴欣,薛适高二时的同班同学。那个自负又自卑的女生,那个独自站在窗台上流泪的女生,那个,曾有传言,对自己抱有好感的女生……
二人视线交错,吴欣微笑着点了点头。薛适亦想打招呼,却开不了口,只是脑袋微微颤了几下,就像是没反应一样。
吴欣不很在意,或许习惯了,或许觉悟了,她迈着自己得意的步伐,兀自走远了。
吵闹声逐渐逼近,薛适接过书包,转身看,各色学生挂着各类表情,纷纷而来。薛适躲到墙边,默默挪步。远处,吴欣那颗打眼的脑勺,已然飘出了门外。
走出矮楼,校园内已然热闹了许多。学生们陆续走出考场,被焦急守候的家长一一领了去。那些呼喊,被汽车喇叭阵阵盖过,耳边,就只有一片无谓的嘈杂罢了。
薛适始终盯着吴欣的大波浪,像是迷航的小船,虔诚地追随着灯塔一般。他远远跟在吴欣后方,十分勉强地,迈着疲沓的步伐。
直至吴欣走出校门,薛适望见与她招手的中年男子后,才险些瘫坐在了地上。
校门对面,那自称武叔的中年男子,身着藏蓝西装,将将举起右手,缓缓挥舞着。身后,则是那辆洁净如新的黑色轿车。
薛适迅速侧身,贴在一颗松树旁,警惕地探出脑袋,小心张望着。
吴欣挤出乱杂的人群,回避着武叔的眼神,不很情愿地,钻进了薛适先前坐过的副驾内。
武叔查看一番,继而绕回左侧,也沉稳地迈进了车厢里……
薛适默默回想,高二时,都不曾与吴欣单独说过话。可即便如此,真相仍是令他瞠目结舌的。吴欣,毕竟也是自己的同学,武叔,毕竟也是养育吴欣的亲生父亲……
薛适躲在树后,见那黑色轿车碍于路人繁多,并未挪动。
薛适向另一侧张望,见自家的车如昨天一样,突兀地占据着高坡,丝毫不顾过往行人的白眼责骂。
校门外的场景,乱得像是一锅粥。薛适见状,稍觉安心,便拉高衣领,压低脑袋,将半张脸都埋了下去。他迈着小步,走出校门,混着人群一起,悄悄挤进了父亲的车内。
薛勤胜二话不说,再次冲撞着路人,径直开走了。
薛适悄然回头,向后张望。那黑色轿车仍停在路旁,像绅士一般风度翩翩,还漫漫无期地等着,那来往不绝的人潮散去……
☆、理智全失
高考终于结束了。
那几日,薛适住在静贤居,并未去找墨宇。他惊讶发现,自己临睡前的恐惧感竟然淡去了不少。夜半醒来,也不像先前那样,被幻觉折磨得死去活来,只消闭眼少顷,默念几声,也就继续睡去了。待再睁眼时,天色已亮,就这样安心地熬过了那么些夜晚。
不得不承认,高考大限,是青年人心里的一道深坎。薛适成绩虽垫底,但心内也始终抱着一丝超常发挥的奢望。
念其他父母,都将临考的子女奉作神明,只要能提高成绩,任何心愿皆尽力满足。薛适悲叹自己,只在大限将近时,与父母乞求过那么一回,却仍得不到丝毫回应,甚至连安慰都没有。薛适见父母如此态度,自己便也怨叹起来,想说若考不好,并不全是自己的责任。
虽如此,薛适心底却还是有期望的。于是,才有了那么深重的恐惧,与怨恨。
薛适当时看不出,自己父母的特别之处。那两人,生活观念超脱,骨子里却又极其传统。他们俩,对孩子有更深切的期望,只是,印证薛适成绩的重要关卡,不是高考,而是克服对于癫痫病的恐惧,以及为亲朋好友甘愿付出的至诚热心。
但薛适毕竟还要与现实纠缠,他毕竟还是挣扎在科举路上的孱弱棋子。不比其他同学,他孤身一人,得不到父母的太多支持,唯有的,仅仅是父母高深莫测的虚幻期望。薛适不知自己何时才能让父母为自己骄傲起来,他只知道,当下的自己,对父母确实是怨恨的。
当然,随恐惧感一并降低的,还有他对于墨宇的精神依赖。
高考前,薛适急需找个人,填补自己心中男朋友那个位置的空白。于是,墨宇成了象征性的符号。薛适深夜惊醒时,总会打电话给墨宇。对方无法感同身受,安慰起来略显敷衍,但那些流淌在耳边的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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