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盈眉左右看了看,往她妈身后躲了躲,又躲出来,仰起头大声儿地叫了声:“大大。”
嘿!真脆,张慨言乐得连北都找不着了。
“哟,乔丹,你什么时候买的车呀?”
“嗨,我们家老爷子淘汰的,我哪儿攒得住钱呀?要说能攒钱,嘿!那还真得数你们家小豆豆。”
张慨言转过头看着窗外的树木,没接话。你们家小豆豆,多少年没人跟他这么说过了?
“哎说真的。”
“嗯?”
“你真不准备让小豆豆知道你回来?”
“谁说的?我现在就是一海带,没吃没住没工作,不让他知道我吃谁住谁让谁养活去?”
“我操哥们儿,你真够脸皮厚的,走的时候一抬腿儿把我们豆豆就给蹬了,回来还想赖着人家,你当我们小豆豆是慧芳呐?”
“慧芳是谁?”
秃子翻个白眼儿:“慧芳是圣母玛丽亚,这下儿明白了吧?”
张慨言做恍然大悟状:“噢——,她呀。”
秃子问:“你准备怎么跟他解释呀?我估计我们豆豆恨得你咬牙切齿呢。”
刚说完,秃子的女儿扬起手冲着他爸爸喊了一声:“爹!”
张慨言噗嗤一声乐了:“秃子,你们家太有中国特色了。”
乔丹边开车边笑:“你当她叫秃子呐?她那是听见有人叫豆豆了。不信你问问她。过来小盈眉,大大问问你,豆豆是谁呀?”
“爹!”
“噗——”
“咱们怎么着?先去吃饭还是先把东西放回去?”
“乔丹你先给豆豆打个电话,说你过去。”
“你得了吧,我过去还用给他打电话?他家就跟我隔一个单元。”
“你跟他买的一个小区的房子?”
“你还不知道你们家豆豆那懒劲儿?跟着别人买多省心呐,该看的该问的该知道的前头都有人帮他打听好了,他直接选个户型交钱就行了,多符合他的追求呀。哎,人家别人买房挑价格挑交通挑朝向挑环境挑物业挑一堆乱七八糟的,你们豆豆就挑一样儿:省事儿。幸亏那个小区有小户型,要不他宁肯贷上四五十年款也得图了这省事儿。”
张慨言笑着在心里想象豆豆贷四五十年款的样子,然后,颇得意地说了一句:“唉,娶妻当如小豆豆呀。”
秃子撇嘴:“你还先甭美,想当初可是你不要人家的,现在想回来坐享其成,我看难。”
“嗯,”郭美丽从前座探过头来:“没错儿,就算小豆豆同意我们也不同意,这负心的陈世美是全世界最该杀的败类。”
“嘿我这不都迷途知返了吗?好歹给个改过的机会呗,真把陈世美杀了,你当秦香莲好受呀?妇人之见,妇人之见呀。”
“嘿你还挺瞧得起自个儿,一会儿就把你拉我们豆豆跟前儿就地正法了去,你看人家心疼不心疼你。”
“别介,我这儿准备了好几个月的负荆请罪你们一去不全白瞎了?等会儿我自个儿上去,你们该回哪儿的回哪儿,赶明儿哥哥请客,我要不吃遍北京城算我这三年的垃圾饭白吃了。”
“这一什么人呐?”
“你当你不白痴呐?”
“没过河呢就想拆桥呀……”
张慨言调整了好几次呼吸,整理了好几遍衣服,梳理了好几次头发,才抬起手,摁下了豆豆家的门铃。
“谁呀?”豆豆的声音隔着防盗门传出来。
张慨言躲开猫眼儿,喊:“查水表。”
门开了:“水表不是用卡的……”
“嗨,豆豆,我回来了。”
“……”
“我能进去吗?刚下飞机,从机场坐大巴回来的,又倒公交,还坐过了站,拖着俩大箱子走了三站地,累死我了,豆豆,今儿真热,让我喝口水行吗?”
豆豆错愕的神情依然保留在脸上,晕乎乎地错身让开一条缝:“进、进来吧。”
张慨言装模做样地弯着腰拉自己的箱子,豆豆伸过手来接过一个,说:“我给你拿一个吧。”
张慨言趁机碰了下儿他的手,程豆豆装做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张慨言低下头掩饰自己的笑。
“那个,你坐吧,就随便找地方吧。”
“噢,”张慨言环视了一圈:“豆豆,你这回租的房子怎么连空调都没有呀?我都热死了。”
“啊?噢,没装呢。你怎么不打车呀?怎么忽然回来了?”
“唉,”张慨言重重叹了口气,“回来的机票都是卖了点儿那边儿的旧东西买的,别说打车,我连回家的车票钱都不够了。”
“啊?你……,你怎么……,那你怎么也没给我们打个电话什么的?”
“我的手机打电话那就是国际漫游。”
“那你买……,噢你没钱……,那你打公用电话也行呀,才几毛钱。”
“我……,我不是……,不知道你的号吗?唉。”
“我还是原来的号,一直没换过。哎?怎么啦?你没事儿吧?”
“我……,豆豆……”
“你怎么了?我刚攒了点儿钱,要不我先给你点儿吧,你别着急了。”
“没用。我现在一分钱也没有,签证也到期了,研究所也不跟我续签合同了,我只能回国了,连个工作都没有,我怎么回家呀?唉!”
“你这是……怎么啦?怎么这么惨呀?你不是早就毕业了?外国挣钱那么少呀?怪不得你回来了。”
“唉,倒不是挣钱少,主要是……,唉!”
“人家歧视你,把你给抢了?”
“那倒也不是,是……,是……,唉!”
“你生病了,钱都看病用了?那你还不如回来看呢,听说外国看病特别贵。”
“那哪儿能呀,我身体好着呢,三天三夜不睡都没事儿。”
“你不愿说就别说了,反正我也不想知道。你先坐会儿,我给你取点儿钱去啊。嗯,我好像现在有一万三,上回我接了一个活儿刚把钱给了我,够吗?啊不对,我上个月的工资扣掉还贷款的钱还能剩三千,一共一万六,差不多也够你花一阵子的了,我去银行取去啊。”
“哎呀不用不用,我怎么好意思花你的钱呀?再说才一万六也没什么用,算了算了,不用了,你还得花钱呢,上了这么多年班儿才有一万六,唉。”
“你唉什么呀?我见你连一万六还没有呢。”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明白,唉。”
“你老唉什么呀?人家别人出个国回来都带回好多钱来,你怎么穷成这样儿呀?真是不明白。”
“唉,你不知道,我本来……,我本来也能带回好多钱来,这不是为了回来,它就没了吗?”
“张慨言!我还有事儿呢,你要不要钱呀?不要我就直接给你几百你快回家去吧。”
“豆豆,连你也不要我啦?我……,我现在没地儿去了……”
“你少骗人,你直接回家不就行了?怎么就没地儿去了?你妈还能不要你呀?你妈又不是因为你有钱才生的你。”
“你……,唉,我就告诉你吧,我离婚了,我前妻说给她五十万就同意跟我离婚,我变卖了所有家产还欠她十万块,我妈听说我离婚了,就……,就说不许我回家了……”
“啊?那你为什么离婚呀?”
“我根本不爱她,这样的婚姻,是没有幸福的!!”
“你真恶心,你不爱人家跟人家结婚干嘛呀?”
“我那不是,那不是……”
“切,谁管你呢,你准备怎么办呀?还是赶紧找个工作吧,你们海王八找工作应该挺简单的,你赶紧挣了钱还人家钱吧。”
“海什么?”
“海龟!乌龟知道吧?”
“豆豆,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呀?我一回来就先想到了你……”
“哼!你那是没钱才想到我了!”
“不是!绝对不是!我根本没想跟你借钱!”
“得了吧,不想借你哭什么穷呀?看在大家是朋友的份儿上,我给你点儿吧,你以后要有了钱愿还就还,不愿还就算我给你的了。”
“那不行那不行,我不能拿你的钱,那成什么了?我离婚的时候我前妻倒是把我的锁还给我了,实在不行我卖了它也能撑一阵子呢,再怎么我也不能要你的钱。”
“什么?你要卖锁?你想死呀?我给大妈打电话,非让她杀了你不可。”
“你打也没用,我妈现在已经不理我了,我早跟她说过,她说反正是我的锁,爱卖爱扔随我的便。”
“你……,你现在怎么……,算了,你要卖多少钱呀?你先卖给我吧,等你有了钱再赎回去。”
“啊?真的?豆豆?你真买?”
“传家的东西不能乱卖,你也不怕你爷爷从坟里跳出来掐死你。我先买下来,以后你什么时候有了钱什么时候再还我吧。”
“唉呀太好了太好了,豆豆,咱俩好了那么多年真没白好,怪不得人家说一日夫妻百日恩……”
“你说什么呐!”
“哎?啊,对不起我说错了说错了,豆豆你别生气,那个……,那锁……,你……,还买吗?”
豆豆阴着脸喘了半天的气:“……,你多少钱?”
“那个,嗨,算了,我也不拐弯抹角的了,豆豆,咱俩怎么说也认识了二十几年了,就算不是……那个了,好歹也是哥们儿,我也不多说了,就十万吧,我只要能先还了我……”
“多……少?”
“十万呀,豆豆你别激动,这不咱俩是哥们儿吗,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我谢谢你,你找别人吧。”
“你……,算了,那我明天去潘家园儿卖吧。”
“张慨言!”
“怎么了?豆豆你怎么气成这样儿呀?不是你说不要的吗?”
“你……,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张慨言窝在沙发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程知著:“豆豆,你哭什么呀?”
“你滚!甭在我家里呆着!”
“那……,我走了……”
“滚回来!你他妈去哪儿呀?”
“豆豆,你哭什么呀?”
“你他妈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