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候起,那碧绿的瓶子就常备于何征的冰箱中了。
类似的事情,何征做过很多。
买了素描本开始练画啊,研究杜砚在采访中提到过的国外的音乐啊,这些都像嘉士伯一样在他心里咕嘟来咕嘟去,让他沉浸。他拿着酒瓶坐在椅子上,恍恍惚惚地喝着,这种时刻,他便会感觉杜砚仿佛就坐在他身边,与他交谈。他在恍惚中确认着这一切,对身侧的空虚视而不见。
这样喝着酒,一会儿翻翻山水画册,一会儿用电脑放放杜砚近年做的环境音乐,发着呆。等到无事可做了,就躺回床上去,戴上耳机,让杜砚早年的歌声拥抱自己。天黑的很快,感到饥饿的何征换了外出的衣服戴着耳机走下楼。
就在这时,他真的看到了杜砚。
“吃晚饭了吗?”杜砚说。
于是两个人就倒杜砚常去的一家面馆吃面。
面馆不大,但无论是面还是店里的服务都是一样的传统地道。
相邻的两桌是两对年轻的情侣,角落里的桌边坐着一个独自喝酒的上班族,那人的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皱巴巴的衬衣上,看起来面色不快。
“喝酒吗?”
“喝。”何征利落地答道。
“拿两瓶嘉士伯。”杜砚对服务生说。
面和酒都上的很快,两人也聊的很愉快,逐步就聊到了小时候调皮的事,何征说他上小学时曾迷迷糊糊地从楼梯上摔了下去,从四楼滚到了二楼。
“我跟朋友讲了这事,他们都说不可能吧,怎么可能从四楼摔倒二楼呢,中间不是有平台吗?”何征说:“但我那时时真真切切地摔到了二楼,要不是我及时反应过来抓住了楼梯栏杆,就要摔倒一楼去了,还好那时时冬天,穿的是特别厚实的棉袄。”
杜砚讲了他以前排练时的事,那时一个没站稳,差点掉进水里,但还是摔伤了留下了一小道疤痕。
“在这个地方。”杜砚扯了下领子,指了指锁骨的位置。
“是吗?让我看看。”何征站起身来就凑了过去。他看到杜砚颈部的皮肤正因他灼热的呼吸而微微抖动。
那是很细的一道疤痕,怪不得之前都没被人爆料过。他忍不住轻轻摸了一下。
“你们两个!”坐在角落里的上班族突然用力地拍了下桌子,把桌上的空酒瓶推到了地上。
何征和杜砚忙转过头,这才发现那人正是朝他们吼的。
“说的就是你们连个!”上班族又走近了些:“真TM的恶心人!”
“你说什么?”杜砚也站起来了。
“岁数差了这么多,两个男人,在这卿卿我我的。”上班族的酒气朝这边喷了过来。
“怎么了?”杜砚笔直地站着,看着那人的眼睛说。
何征觉得杜砚此时的表情特别的熟悉。
“真TM的恶心!死同性恋!”上班族拍着桌子,越骂越来劲了,突然转向何征说:“你是被他上了,还是上了他?哈哈哈……”
何征看向杜砚,杜砚的表情和刚才一样。
“说啊,该死的同性恋!”服务员还来不及上前拉走醉醺醺的上班族,杜砚就利落地抡起桌上的一瓶嘉士伯走上前去砸在了上班族的头上,其速度之外令旁边的两桌情侣都张大了嘴,上班族也完全没能躲开,何征则也定在原地一时动弹不得。
等何征看着倒在地上捂着头的上班族清醒过来时,杜砚已经拿出钱包抽出一张放在桌上,又抽出几张扔在上班族的身上,拉着何征走出了面馆。
“死同性恋,敢开除老子,还敢打我,居然还敢打我……”面馆里传来上班族痛苦的嚎叫声。
“对不起。”沉默地走过了一条街,在路灯底下,杜砚对何征这么说。
“发生这种扫兴的事,真对不住了。”
何征想阻止杜砚这么说,但不知怎么说出口。
看着昏黄的灯光下杜砚的脸,何征突然明白刚才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
何征在今晚,在杜砚身上看到了他二十年前的模样,何征在杜砚身上看到了他所迷恋的,爱情的样子。
那即是一直存在着的,杜砚的灵魂。
第10章
何征和杜砚说话少了。
倒不是不见面,两人偶尔还会在院子出入时遇到,但是,打个招呼就在此别过。
何征佯装没有什么,杜砚也佯装没有什么。
这样的状态,就是在遇到醉酒上班族之后的那天开始的。
何征又去了银行一次。天色发灰,风也有些大。口袋里揣着新取的钱,戴着耳机穿梭在来往的人群里,何征觉得自己快要被淹没了。
路口有几家点心店,泡芙、桃酥应有尽有。何征看着交通灯一时没有要变色的意思,就去逛了逛点心店。糯米团子按照不同口味都整齐地排列在玻璃柜里,显得小巧可爱,光是巧克力口味就分了三种:巧克力、黑巧克力、巧克力慕斯。
看了一会儿柜中的样品,何征抬头一看,纸板上印着“巧克力味和香草味,每盒16元”。
“这一盒有几个?”何征指着纸板问店员。
穿着橙色工作服的女店员说:“有六个的有……”继而看了一眼纸板又说道:“你说这个啊,这个就两个。”
这和单买并没有价格上的区别。何征心想。
于是他还是买了抹茶口味的,分装在两个小白纸袋里。
买这个,是打算送给杜砚。
看着安静地待在玻璃柜里的糯米团子,他就想见杜砚了。过十多分钟解冻,咬一口,就会流出抹茶味的馅料来。看着手中的袋子,非常想见杜砚。
“是美食节呢。”杜砚在小院儿门口的布告栏前站了一会儿说。
“是吗?”何征在一旁应着,也看起了那张色彩活泼的宣传海报。
“这是每年的惯例,算算是到这个时候了,”杜砚说:“何征,要去看看吗?”
“好,”何征这么答道,把在手上捏了一路的纸袋递过去。
“这个给你。”
“糯米团儿?”杜砚接过纸袋,像上次一样仔细地打开袋口朝里面看了看。
“抹茶味的吗?”
“嗯。”
“那谢谢了。”杜砚从中拿出一个已经解冻的糯米团子,咬了一口。何征注视着这一系列动作。
“挺好吃的。”
在小院儿门口,他们告别,杜砚叮嘱何征,别忘了美食节的事,语气仿佛是迎接春游的孩子。
虽说有了约定,但何征其实并不清楚当天是多少人一起去。正发愁穿什么出门好的时候,杜砚居然跑到他门口来找他了。
这不像是杜砚平时的做法。但他又是平时的样子,穿着灰色的上衣,挺直地站着。
“准备好了吗?”杜砚说着,在沙发上坐下。丝毫没有第一次到人家里时的拘谨和好奇感。看到杜砚微笑着、悠然地坐在客厅,何征便说不出“你再给我十分钟”之类的话了,赶紧跑进房间抓起一套干净衣服换了,和杜砚匆匆下了楼。
那条路上已经热闹了起来。有烤羊肉串、蚵仔煎、烤鱼,再加上煎饼之类的面食,整条路上都架起了临时餐桌,坐着很多吃的正开心的人。何征弄不明白从哪里逛起才好,杜砚带着他朝前走,路上还和几个认出他的人打了招呼。
不知不觉之间,杜砚已经买了好几样东西,和何征开始找地方坐。这时临时餐桌上已经人满为患了,他们只好在花坛边上坐下,手里拿着一盒烤生蚝、一份蚵仔煎和几串鸡肉串。
平日里,何征是没法想象杜砚就这样随意地坐在路边吃小吃的,而此刻,杜砚就陪着他坐在这里,看着人潮和香气一般涌动。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和杜砚吃一份蚵仔煎。
吃完蚵仔煎后,杜砚把手上的鸡肉串递给何征,说他要去那边买点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何征手里拿了一堆东西坐着,觉得自己就像是等着恋人归来的学生。
“是何征啊?”
突然有人问。何征抬起了头。不知什么时候,眼前站着一个中年女人,手里拿着烤鱼。
是房东。
“何征啊,你有对象了没,结婚了没有?”一阵简短的寒暄后,房东突然说。
“没有,没有。”何征嚼着鸡肉串含糊地答道。
“怎么还没有啊?也不着急?”房东晃动着手里的烤鱼说。
“不急。”
“那可不行。”在房东的笑容深处,何征看到了她的意图。
“这婚姻大事啊,还是早点定下来好,我朋友有个女儿,就不错。”房东咬了一口烤鱼说,有一些烤鱼外面的脆皮随着她的动作而掉在了地上。
何征继续吃着鸡肉串没说话。
“都是年轻人,见个面吧,没准就特合适呢。”
“不用啦,我现在还没考虑这方面。”
“你啊,明明是不错的小伙子嘛!”
“啊?”
“阿姨这也是为你着想,你看起来是挺踏实的类型,我才想让你们见见的。”
是吗?自己看上去是踏实的类型?何征倒觉得自己是散漫又特立独行的类型。
“何征,你上次说你是在哪工作的来着?”
“帮人写稿子的。”
“记者?”
“不是新闻稿。”
“那是年轻的作家吗?真了不得。”
“不是,就是普通的东西。”而且上面署的名字还不是我的呢,何征心想。
一阵风吹了过来,带动了几个地上的垃圾袋。
“那个姑娘,要不要见个面?”房东不依不挠。
“算了吧。”何征说。
何征想起学生时期,唯一一次和女孩子的约会。
那是高中的时候,他们约在学校附近的书店见了面,然后像所有学生情侣一样去了电影院,看了一场剧情很烂的喜剧片,再一起在街上散步。
经过点心店的时候,何征看到了打着暖色灯光的橱窗。
“要吃东西吗?”他问。
不吃。女孩坚定地回答道:“我不喜欢甜食,也不喜欢吃会发胖的东西。”
于是他们沿着路继续走。何征没好意思说他对那橱窗里的点心感兴趣。
“何征,要不要再考虑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