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许久,燕荪轻轻道:“等这批卵虫孵化,不论成功与否,我都随着你走。”
秦简深深望向她:“变蛊术是绝世凶器,动辄为天下大劫,你能否把它忘掉?”燕荪不以为然:“这是我多年的梦想,离实现只有一步之遥,决不会放弃。你放心,只要真正培育出来,我会把蛊虫全都销毁,决不留着危害世人。”
秦简见卵虫既在,也不过分计较,既然时日长久,且留待以后劝她,不在这节骨眼上添乱。他挂念着逆鳞的灭世手段,对于燕荪的许诺,一时也顾及不上。何况其中牵扯了朴游,私奔只能是脑中想想。
托词羽飙号上有人巡查,他别过了燕荪。在海上飞翔之时,他悚然想到,自己与燕荪之间,已越陷越深。一天之间,竟有两次忘情亲热,再如此放任下去,只怕真要做对不住朴游的事情。但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自己面对任何强敌,都能毅然拔剑出鞘,唯独这缕缠绕十数年的情丝,却不知何时能挥剑斩之。
也许,永远都无法斩断……
他上得羽飙号,并未直接回房,而是再入底舱,沮丧地推翻前论。以他的脾性,是羞于再见扶湘的,不过为防消息传到长老处,引起船队恐慌,对逆鳞又会打草惊蛇,不得不直承己错。最后,他在扶湘讥讽的笑意中,仓皇退了出去。
翌日清早,船队驶出了绝险的怒鹏礁。海上水波不兴,如一方幽深铜镜,映照着朝阳的万丈光芒。鸥鸟从长空窜下,伸出尖利的爪子,掠过水面之时,捉住嬉戏的鱼儿,低低从船舷边掠过。受惊的鱼群四下散开,旋又聚在一处,不时蹦达出水面,欢快地吐气唿吸。
使船中人一路饱受惊吓,此时也三两成群,聚在甲板上,望着瑰丽的日出,随意闲适地交谈。仙宗武士仍在执戈巡逻,但脸上的森然警惕,也一扫而空。就连通敌奸细秦简两人,也得到了放风机会。
洪闵痴傻地倚住栏杆,就连诸国座船上的美人,也浑无心思欣赏。秦简苦笑一声,自己何尝心不在焉,昨夜几乎没合过眼,翻来覆去都是想逆鳞的手段。但最有可能的蛊毒线索掐断,他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手笔能一举歼灭仙宗。
“两位倒是雅兴,竟有心思观看日出?”背后传来笃笃步声,有人淡然笑道。秦简回首望去,认出来人竟是大秦使节王实之,顿时大为诧异。
“王大人莫不是耍威风来,我等现是阶下囚,见到您得行大礼了。”却是洪闵抢先说道。他与王实之素来不对路,刻下心境又凄凉,忍不住出口抢白。
王实之浑不经意,道:“洪大人说笑了。在下忝为使节之一,与两位谊属同僚,探视一番也是应表之礼。”他一板一眼说来,显得谦冲有礼,又不失诚恳。
洪闵惊“呀”一声:“还有这番道理,同僚?王大人素与仙宗亲近,我们可不敢高攀,否则也不会羁留羽飙号。嘿,王兄若真是有心,不妨从旁说项,解救我俩于水火之中。”这番话夹枪带棒,极逞口舌之利。
换作旁人定要作色,王实之却颔首道:“两位冤屈不仅在下看到,诸国使节也都有公论。在下此番上羽飙号,一是探视两位,二则正要拜访武库长老,分个是非曲直。”
秦简两人面面相觑,如何也未想到,这位仙宗门下走狗竟有如此心意。洪闵登时换了嘴脸,热情洋溢地道:“素闻王兄古道热肠,以天下之是非为是非,不因强权而害公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但不知王兄从何处着手?”
王实之胸有成竹,道:“我准备联名各位使节,一起致书武库长老,为两位据理力争,相信公论之下,仙宗也不得不还个公道。”洪闵犹疑道:“这样有用吗?武库长老一意孤行,连扶湘也不能劝阻,各位虽是使节之尊,但仙宗无视下情已久,只怕联名致书,也会石沉大海。”
王实之笑道:“即便武库长老处难起作用,但到了蓬莱山,这份东西却有分量。”洪闵暗自颔首,牵涉了诸国邦交,仙宗定难独断专行。这份联名致书,也许可救他一命。
秦简迎向王实之目光,从容问道:“不知王兄为何如此热心?我的印象中,王兄素来亲近仙宗,对此事多生阻挠,不仅武库长老不喜,就是贵国朝堂也会掀起波澜,对你大为不利。”
王实之苦笑道:“不妨跟两位交底,我有此举措,并非忤逆仙宗,相反是大有助益。”
秦简两人一怔,都大生不解。王实之叹道:“在下年轻时曾任翰林院编修,详细读过仙宗古法,其宰衡诸国,不恃武力之强,向以公论舆情,真正做到王者无私,是以诸国东向千年,莫不朝贡仰望。而今礼崩乐坏,蓬莱不法圣王之制,迷信诈力权术,上行下效,诸国也不敢以至诚相待。如此君臣相疑,以至局面江河日下。”
他负手于后,似在遥望蓬莱:“此次武库长老不问缘故,竟囚禁了两位,当此祭天大典之时,中外无不聚焦于此,如此倒行逆施,莫说凉了诸国拳拳之心,就连南疆、草原也会笑话。在下位秩虽卑,不敢抱朴韬晦,愿以微薄之力,匡助仙宗正本清源。”
他一番长篇大论,说得诚恳之极,最后又是一声叹息,脸皮微微发热,竟已触动衷肠。秦简释去疑惑,道:“时穷见节士,板荡知忠臣,王兄这番苦心,迟早能让仙宗明白。”
王实之拱手道:“宗主冕下圣明,必能体谅在下这番苦心。倒是秦兄为谡下使节,在下此举说到底,是与辟雍相左,还望见谅。”
秦简不比王、洪两人,颇知仙宗内幕,知他们都判断错局势,以为长老之所以一意孤行,只是兵败羞怒之故,并不知其中夹杂权谋,长老是要推诿责任,因此苦笑不已。面上却肃容道:“我最敬重的便是忠臣义士,王兄多心了。”
王实之喜道:“如此甚好。两位还请取出信物,以便在下说服诸国使节。”洪闵登时掏出印签,刷地撕下袍角盖上,递给了王实之。他此刻愧疚不已,之前对此人成见颇深,不想危急之时,倒是他古道热肠,能伸出援手。
秦简却生犹豫,当此危急之时,实是无暇理会仙宗,找出逆鳞惊天手笔,才是迫在眉睫。王实之见状叹道:“若无二位信物,单以在下拙舌,只怕无法说服诸位使节。”
洪闵闻言,神色更是可怜,像一头饿极的忠犬,眼巴巴地望着主人。秦简自失一笑,只能学样扯下袍角,盖上印签递去。
王实之深施一礼,兴冲冲道:“在下这就去办,午间就有回复。”他高兴之下,竟连方步也不迈,一路疾走,须臾消失在甬道尽头。看他的情状,仿佛被囚的是自身一般。
有了王实之的应诺,洪闵心情大宽,早餐时竟要了壶酒,胃口大开。秦简哭笑不得,忍不住打击道:“就算诸国使节联名致书,也要等到蓬莱才有用处,指不准武库长老一怒之下,海途上对我们备加刁难。”
洪闵不以为然:“几天的刁难算什么,只要最终化险为夷,不被撸了官帽,就算脱层皮也值了。”他忍不住抱怨,“秦兄,我让你搭乘座船,原是交心之举,你却先救逆鳞奸细,再通恶蛟船主,累得我身陷牢狱。这倒还罢了,眼下事有转机,你却不拣些彩头说。”秦简哑口无言,只能苦笑报之。
早餐之后,秦简面壁而坐,正要静心思虑,从头盘算各方线索。但洪闵却服了五石散一般,不停地来回走动,时不时探首窗外,像空守深闺的怨妇,企盼良人回家。
秦简半天静不下心,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拍了胖子睡穴。但仔细揣摩到中午,仍是不得要领,局势一片混沌,若非他深知眼线可靠,又或逆鳞言出必践,真要怀疑这惊天手笔是否莫须有,只是耍弄谡下和仙宗。
午餐的时候,秦简拍醒洪闵,自然又受到番抱怨。两人草草用毕,秦简方站起身,洪闵像受惊的兔子般,一溜窜到墙角,惊恐万状:“你别再点我穴道,下午就要传消息来了。”
秦简哑然失笑,见墙角摆了副棋子,因取过来摆在桌上:“反正闲着无聊,你我不如手谈一局。”洪闵将信将疑坐定,见秦简已执黑先行,啪地一子落在棋坪上。
两人都心不在焉,一局棋下得沉闷乏味,洪闵一听得脚步声,立马站起等待。但过往皆是巡逻士卒,搅得他心火欲甚。
正心焦如焚之时,秦简忽然一扫棋坪,道:“来了。”洪闵侧耳细听,却无丝毫动静,正要上前开门,却觉惊雷乍起,木门被一脚踹开,走进脸容狰狞的长老。洪闵躲避不及,险些被撞到。
“两位却有闲工夫,无怪串联诸国,意图威加蓬莱。想要获释,哼哼,门都没有!”长老一头白发张扬上指,袖中笼出一份折子,文饰典雅庄重。他单手捏着,在空中用力扬了扬,脆薄的纸片哗哗作响。
洪闵心中一紧,生怕老家伙勃然大怒下,将书信撕得粉碎,忙道:“长老请坐,此事颇有委曲,容我慢慢道来。”长老乜了他眼:“且宽心,这份文书我不会销毁,定递给宗主御揽。”
洪闵长松口气,却听长老又道:“原本你还有一线生机,如此胡作非为,须怪不得老朽心狠手辣,断了你的活路。”
洪闵温驯地赔着笑脸,一副无辜表情,心中暗自不屑:不递这份文书,他才真没有活路。
长老手一扬,立有两名武士拥进:“给洪大人备个好去处,就舱尾的耳房吧,不许他踏出一步!”不给洪闵说话机会,两名武士立刻架着他往尾舱走去。
房中只剩两人,秦简倏忽笑道:“长老准备如何处置在下呢?”
长老一扬白眉,道:“秦世兄是明白人,不会掺合这等无聊事。但为防别人找上门,这几日还请在房中静修,我自会派人守卫,不让任何人等打扰。”
秦简无所谓一笑,蓦地念头一闪,脸色突变。长老看在眼中,声音转厉:“秦世兄莫非有异议么?”
秦简有苦难言,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后果。若是海途一路禁足,自己与世隔绝,如何去查找逆鳞手段,更妄谈制止阻挠。交出信物时,他就隐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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