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门时,看见有一个颇有些面熟的人在纯色门外鬼鬼祟祟地晃悠。
这人很年轻,只是头发染成干枯不健康的黄色,脸色蜡黄,双眼无神,从轮廓中能隐隐看出和封鸣夜有五六分相似。
鸣夜在自己的记忆里翻了好一会儿,找到了关于这人的资料:他叫封骏,是封鸣夜同父异母的亲生兄弟。
鸣夜不知道“弟弟”具体是指什么样的关系,在门内偷望了封骏一会儿,感受到他发散出的强烈恶意。
那是一种积年累月的恶意,既有不屑鄙夷,也有嫉妒愤恨。对敏感的鸣夜来讲,就像扑面而来的恶臭一般不容忽视。
鸣夜惊得瞪大了双眼,在封鸣夜的最后一段记忆里,出现的全都是封骏挤在自己租的廉价平房里,对封鸣夜动辄打骂时狰狞可怖的面容。
毫无攻击力的小朱雀吓得后退一步,本能地躲回楼里,嘤嘤嘤着心想:人类虽然有很多好人,但是还是有坏人啊……今天一天就碰见好多坏人,我果然真的很倒霉呜呜,我要找小伙伴,我要找胸膛很宽阔的可以完全挡住我的小伙伴……
鸣夜嘤嘤嘤着跑回纯色,想找到一个小伙伴,解决外面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弟弟”封骏。
但他很快发现,纯色当中出了严重的问题,陈恩烨让刘经理捧着个循环播放录音的手机一路坐电梯,穿过半个纯色走到了老板的办公室,所有人都被惊动了。随后后台老板游子豪找走了三个值班的大经理和差不多所有领班,也把按摩师关泽拉过去问情况了,唯独没有找封鸣夜。
——章经理还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这显然是大老板知道了陈恩烨的事情,所以轻轻放过了封鸣夜。
鸣夜走回休息室,找不到与自己相熟的人,而且所有人都好像已经知道了他和关泽起了冲突的事件,不敢来接近他。
在这种被人瞩目、被人偷窥的情况下,鸣夜如果想要找盟友壮胆当然也是可以的,他天然有身为朱雀人的本能。
但鸣夜一点也不想。
他回过头去看那些偷偷摸摸扫过来的眼神,那些人瞬间又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
鸣夜无奈地想:这些人类都好无聊啊……我不要这样的小伙伴。
鸣夜只得偷偷躲进章经理的办公室,拿出自己的手机,他跟着封鸣夜的记忆学了好一会儿手机的操作方法,看到通讯录里面有很多根本不认识的人名——除了两个人。
一个是“陈少”,一个是“孟夏”。
鸣夜想了又想:陈少应该是下午刚离开了纯色,现在把他再叫回来救驾,大少爷会更加狂躁的……吧?
只犹豫了那么片刻,鸣夜拨通了孟夏的电话。
孟夏是那个与他蹲在街边,救了一只小奶猫的姑娘——嗯,在人类社会中性别为女。
朱雀人是没有性别差异的。如果鸣夜是土生土长的人类,在这种情况下就不会选择向一个小姑娘求助,但显然他不是——所以他完全不懂男性和女性有什么不同,顶多只是觉得,比起暴躁的陈大少来说,孟夏就显得攻击性没有那么强。
鸣夜等了好一会儿,电话拨通了。
那一头的风声很大,孟夏嗓子有些哑地“喂”了一声。
只是这一声而已,鸣夜忽然微微睁大双眼,直起了身子。
☆、第 11 章
鸣夜等了好一会儿,电话拨通了。
那一头的风声很大,孟夏嗓子有些哑地“喂”了一声。
只是这一声而已,鸣夜忽然微微睁大双眼,直起了身子。
敏感的小朱雀,透过嘈杂的风声和电流声,从孟夏的一声“喂”当中,察觉到对方的情绪有什么不对。
鸣夜有些紧张,但声音很沉缓温柔地说道:“你好,孟夏,我是鸣夜……”
孟夏沉默了好一会儿,呼吸声沉沉地吹拂过话筒,终于开口说道:“是你啊,天使小哥……你来找咪咪吗……你把咪咪带走吧。”
鸣夜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消沉到了极点的意味,不由担忧地问道:“孟夏,你还好吗?你在哪里?我过去找你。”
他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孟夏沉闷地回道:“……你过来带走咪咪吧,我在花园路最高的楼上面。”
鸣夜屏住呼吸,听完她的话语,有一瞬间他茫然地闭了闭眼睛。他感受到这个女孩的声音传达过来的东西,那里面有被伤害的无奈和苦痛,也有寻求解脱的无助和绝望。
鸣夜拿着手机,呼吸逐渐急促了起来,好一会儿后向孟夏问道:“孟夏,你想自杀吗?”
“……”
电话那一头是漫长的沉默。
鸣夜心都揪了起来,压抑着自己的恐惧,低低地说道:“孟夏,我去找你。你等我过来,我会找到你的……你要等我。”
鸣夜取出手机急切地拨通陈恩烨的电话,得不到应答;章经理还在老板的办公室里,不知哪里可以找到他。鸣夜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反锁后,看向窗外,果断地将外套脱了,唤出他的羽翼。
但他刚从涅槃中复生,光翼萎靡不振,相对应的,物理态的羽翼则非常无力,不能带动他直接进行飞行。
鸣夜打开窗户,直接从二楼中滚落下去,借助羽翼的滑翔,落入旁边茂密的梧桐树上,扬起漫天落叶。他将羽翼收起,直接跳下梧桐树,一路快速地跑到纯色的后门口,看见值班室里有人。
鸣夜急切地问道:“对不起,花园路在哪里?”
值班室中的保安看了一眼他的胸牌,指了一个方向道:“那边过去几条街,就两公里路。”
鸣夜犹豫了一瞬,抱着一丝希望,问道:“我的朋友现在很危险……请问您能不能借给我一点路费,让我赶过去?”
他将自己口袋全都翻过来,示意自己身无分文。但值班室内没有人相信他,只是用冷漠的目光看着急迫的鸣夜,没有其他表示了。
鸣夜勉强笑了笑说:“谢谢。”
他没有办法解释自己有多么窘迫。他是这个星球上孤独的、唯一的一个朱雀人,还没有人教导他怎样在这个全然不同的社会里找到最快的捷径。
鸣夜一无所有,手心里都是汗水,随手抹了一把后,义无反顾地起步向门外跑去。
封骏在后门处等了很久,又绕到了前门去,等待那个跟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封鸣夜。他很不耐烦,但知道纯色这种地方不是自己可以强行闯进去的,只能拎着一根钢管,游荡在纯色外面。
鸣夜从里面跑出来不过一会儿,就被封骏阻住了去路。
封骏吊儿郎当地说道:“哟,舍得出来啦,小杂种?那么大火都没烧死你,命挺大啊,还跑回来上班——你知不知道老子差点饿死在外面?快点,火灾完了给你的钱呢,交出来,还有,早点滚回去找房东要钱——烧掉我那么多家当,多要点钱回来懂不懂?”
鸣夜后退了一步,满眼都是对人性的失望和迫在眉睫的急切,他说:“我没有钱给你……我现在有别的事。”
封骏瞪大双眼,佯怒道:“少废话!钱呢?!”
鸣夜被他逐渐堵截着后退,他从没有如此势单力薄地被人用武器拦路抢劫过,害怕得不断喘息,眼眶慢慢泛红了。
但是他没有人可以依靠,他还想去见孟夏。
他和孟夏只有一面之缘,可是……他很喜欢孟夏,他不想看见孟夏难过。鸣夜不想看见任何一个朋友悲伤,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天性,看见人的快乐,就会跟着快乐;看见人的悲伤,就会跟着悲伤。
地球人如果死了,就再也不会活过来。
这是鸣夜附身人类的身躯以后,至今为止最深刻最难以承受的认知。
鸣夜心中既有担忧又有畏惧,被封骏拦在路上却没有丝毫办法——身为一名朱雀人他天然不懂得动手,最后红着眼睛说道:“让我……过去。”
封骏习惯了封鸣夜畏缩闪躲的姿态,但仍觉得这一次他不太一样——尤其是那双恳切焦急的眼睛。
封骏胆大惯了,眼看着纯色中的保安不打算出来管事情,而过路人只是用冷漠的视线随便打量两眼。封骏便更加肆无忌惮,拉着鸣夜的头发,威胁道:“快点!钱呢?没钱你怎么上的班,怎么吃的饭?没钱你不会进去问你同事借啊?我今天晚饭还没着落,识相点,别逼我跟你翻脸,懂不懂?”
他轻蔑地抬起钢管,打在鸣夜脸上。
鸣夜第一次身为一名地球人,感受到不甘和愤懑,他两眼渐红,低声道:“我来地球……不是为了认识像你这样的人……”
封骏没有听清,抬起眉毛道:“小杂种,你说什么?”
“我说,我在这里,不是为了你!”
鸣夜使劲地推了封骏一把,竭力挣脱开来,不慎踉跄了两步后,抓住机会掉头猛然奔跑了起来。
封骏猝不及防,险些被推倒在地,稳住后眼见鸣夜胆大包天地跑了出去,当下大骂了一声,将钢管丢了,快速地追了上去。
鸣夜从没有这样惊惶过,他不害怕后面有人追逐自己,他不担忧自己将会被怎样对待,但他害怕孟夏——
鸣夜竭尽全力地奔跑,在剧烈喘息中心想:孟夏比我难过得多,比我紧张得多,我不能让她一个人承受……
他感受到自己的胸腔里有心脏在快速地跳动,肺部不断交换的空气带来火辣的痛感,发力奔跑的双腿逐渐沉重——这都是身为人类才会体验到的痛苦。
鸣夜痛苦地咳嗽了两声,不得不继续张开嘴竭力喘息,他听到身后封骏追逐着自己时不断地谩骂。
他冲刺过漫长的道路,直接冲进了十字路口,在刺耳的喇叭鸣声当中头晕目眩,险些被一辆轿车撞飞出去。
而封骏被堵在路口处,快要追了上来。他的年纪比封鸣夜小,但从小不会匮乏食物,现今无论身高还是运动能力都远在封鸣夜之上。
但他最后没有追上封鸣夜,因为鸣夜几乎竭尽他的生命在奔跑。
鸣夜扶了一把差点撞到自己的轿车,茫然对着满脸怒火的车主无力地笑了笑,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