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镜没有理会刘睿,走到周顺面前,弯腰朝他伸出一只手,“家中小童顽皮,让你换了木屐走这小道,不要介意。”
“诶?”没想到刚吐槽完他的秦镜忽然和和气气地朝他伸出手,周顺脑子没绕过弯儿来,下意识握住他的手,秦镜顺势拉他起身。还帮他拍了拍西装衣角的泥,一时感动得周顺又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偶像帮我拍泥巴了偶像扶我起来了偶像的好好大好暖好舒好不要松开不要松开”一直在脑海里循环。
“不过那孩子也好久没出现了。”秦镜笑笑,周顺手上的篮子外还贴著桃子的产地写著“上京五里山”五个大字。
“上京外郊五里山的晚桃,怕是过两日才上市吧?”
“啊,这个,是家父的一点心意。”周顺尴尬地笑笑,忙要低头去拣,“摔成这样一定要被骂了,可能还不能吃了,唉,都是我的错好好的桃子都浪费了。”要是给他那吝啬的老爹知道他把一篮精选的连夜让家里的长工开了一夜车送过来的晚桃给糊地面了,能气得把家法都搬出来吧。想到他爹发火会是什么的神情,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秦镜笑眯眯地摆摆手,喊来管家,“小西叔,请下人们收拾一下,你带周先生去换身干净衣裳。”接着又朝周顺微微一笑,走上廊下回大堂。
周顺反应不过来,这是他第一次清楚地见到秦镜的正脸,秦镜约比他高了大半个头,戴著一副斯文的银边半框眼镜,面容俊雅,气质温文,眉角微微扬起,笑起来时眼里温柔得像能滴出水来,周顺觉得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就是这样了吧。直到管家朝他摆手示意才回过神来。刘睿在旁边叹气,心里默默给周顺插上三支香默哀。
作者有话要说:
☆、生日宴
秦镜的生日宴会规模不大,总共加起来也就几十人,周顺穿著秦镜管家让他换上的家居服,和刘睿坐在一桌,下人们进进出出地上菜,秦镜正一桌一桌地敬酒。
周顺旁边坐的是编辑部的另一位资深编辑陈应之,陈应之盘腿坐下,扫他一眼,“没必要正坐。”
陈应之给周顺的印象就是万年黑著一张包公脸就差脸上写著“正直”二字了,即使对方是年销过百万千万的当红作家,仍旧能毫不客气地指出对方的错误,语气相当严厉,措辞也从来不会关心到会不会影响到对方的心情。就是面对上级也是直言不讳,硬骨得很,作为编辑部里惟一敢和刘睿起正面冲突的人,在社里被称为“黑面神”。与此同时他却特别照顾後辈,为周顺挡下过多次来自总编的怒火
周顺也连忙盘腿坐好,刘睿低声吩咐,“待会儿别光顾著吃,秦镜过来的话要小心别说错话。好好地给人敬酒道个歉,别看他刚才和和气气的,他发火可是相当恐怖的。还有,你以後再从後门给我进别人府邸,就给我乖乖自觉地交辞呈知道吗。”
周顺捧著茶杯小心翼翼点头。
那边陈应之听了不干了,回呛他,“有这麽夸张麽,当他秦镜是个大南瓜,大南瓜知道吧,看着挺沉挺硬的剖开来还不是空心的。饿了吧,快吃。他家这个鬼地方找都不好找,後门比别人家正门还要大。说起来昨天要是我在,还轮得到主编来欺负你?”说著也不顾忌甚么餐桌礼仪,把自己面前那碟红烧肉用筷子全拨周顺碗里,“你多吃点,瘦成这样最近都没好好吃饭吧?”周顺道完谢,小心地夹菜吃,却老是觉著有什麽人一直在朝这边看。
那边刘睿不爽了,“我用我的人怎麽就欺负他了,他不领工资?”
“有本事你来啊,你领的工钱是他三倍不止了吧,让个新人来对秦镜你算个什麽总编?”
“他现在还能算新人吗!都进来快一年了,你要说。。。”
过滤掉两位前辈小学生级别的吵架,周顺环绕了四周,宴会在秦镜家主楼大堂,黑檀木的案几大约摆了二十桌,一桌坐两三个人,周顺实在受不了那种被人盯著看的感觉,就迎著那方向看去,瞧见前面隔了好几桌,坐了位穿著浅杏色襦裙的女子,目光正好对上,对方也朝周顺笑笑,那女子画眉清浅,面若皓月,眼似水杏,那瞬间周顺觉得自己看到了女神,便探过身去问陈应之。
“那当然漂亮,梨园坐部伎,人称‘琵琶仙’的柳潇潇,怎麽你没听过?而且我跟你说呦,”刘睿停止和陈应之的争吵,兴冲冲地挥著筷子一脸八卦相,“她是那笑面虎的老相好了,据安宁说秦镜是非她不娶的。”
陈应之皱皱眉,“刘睿你不要挥舞筷子,实在太难看了!”
宫廷的雅乐梨园在一百多年前向民间开放,人们能庆典的时候能见到立部伎的表演。至於坐部伎则是专供皇室,普通人鲜少能接触。
而那柳潇潇便是坐部伎里的琵琶伎,偶尔也会在自己的琴坊里演出。
周顺摇摇头,“没听过。”别说坐部伎了,就连普通的戏曲他也没机会去听,他有空肯定会被叫回家里,要不是帮忙看桃树除草扶个梯子,就是带弟弟妹妹们念书,没有机会接触雅乐戏曲。
不过这麽漂亮,也难怪秦镜非她不娶啊,周顺不由得看多几眼,心生羡慕起来,这才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柳潇潇没有看这边,此时正侧过身和旁边的人说话,周顺觉得那侧颜也美得出尘脱俗。
“两京有富家子弟作诗云‘琵琶仙语菩提曲,杏花十里入梦来’说的就是她了啊。相传洛京子弟有人愿以豪宅一座换她一支琵琶曲,可惜,”刘睿仍想继续,秦镜正好敬酒敬到了这桌,只能打住话头。
秦镜盘腿坐下来,旁边端著酒盘的小童也跟著坐在他身边,秦镜从那酒盘里取了酒盏,小童给他满上半盏,他再来敬刘睿。
“刘总编,多年来谢谢了。”
“客气客气。”刘睿回敬。秦镜这时脸上挂满笑容,刘睿却觉背後阴风阵阵。出版社上下皆知,秦镜一笑阎王绕道的真理,刘睿背後发凉是发凉,估摸了下可能是要来灌周顺来了。
果不其然,秦镜面带微笑看向周顺,周顺见了,神思万分紧张,不料眼角瞥见从旁边跑过去的小童,就走神了。那正是今天来给他开门的那位,怀里抱著几个大桃子蹦蹦跳跳地笑得可欢快了。
“周顺,来敬一下秦作家?”刘睿正欲引导周顺先发制人。可是周顺就是个分不清状况的二愣子。
“刘总就是那个孩子!抱著桃子的!”周顺无视刘睿的暗示,指向小童脱口而出。
刘睿的脸瞬间就黑了,一只手不著痕迹地伸到後面狠狠掐他,周顺吃痛手嗷嗷叫几声,见秦镜面带惊讶地看著自己,脸唰地通红连声道歉。
秦镜顺著周顺所指之处望去,小童已不知何所去,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顽童顽童,我也颇为操心。”秦镜转过头又换上笑眯眯的表情,示意自家酒童给周顺斟满。
“诶?”周顺刚想说对不起不会喝酒,这次刘睿有先知地再掐他一下,痛得他只顾咬唇没敢开口。
“先敬周编辑一杯,愿以後合作愉快。”
秦镜笑得实在太好看了,嘴皮子也相当厉害,又是恭喜转正,又是以後多有叨扰,周顺糊里糊涂地就被灌下好几盏黄汤。刘睿有些看不下去。
“秦少爷,别欺负我家编辑嘛。”
这时周顺酒气上涌,满脸通红,秦镜仍是笑眯眯地,“哪敢哪敢,投缘罢了”
刘睿气结想要说些什麽,秦镜却起身去敬下一桌。
周顺醉了,迷迷糊糊地开始犯晕,刘睿无奈,心里在暗骂道秦镜那家夥,又觉得周顺怎麽可以这麽不醒目,如此呆,以後怕是还有得是被整吧!叹口气觉得要不干脆自己来给秦镜当编辑好了。他摇摇头,吩咐陈应之带他找地方休息,周顺已经晕乎乎地趴他腿上躺着了。
“我想起来了。”沈默多时的陈应之开口,“年初年会的时候你还记得吧,全编辑室都给秦镜敬了酒,就这家夥顾著吃自助餐去了。秦镜当时还特地提了一下来著,问编辑室是不是来了新人怎麽没瞧见,当时你给糊弄过去了来着?”
“年会几百个人呢,去和作家打招呼的少说也有上百人了吧?这种事情谁会记得这麽。。。”刘睿自咬舌头,这个秦大作家记忆力卓群,记得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
“果然是。。。”
“笑面虎啊!”两个人不约而同感叹。
秦镜的管家派了几个家仆扶周顺进了内堂,进客屋去休息,秦镜本人则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心情看上去甚好。“这什麽烂人。”陈应之幽幽地说了声,他本人当年也当过秦镜几日编辑,秦镜就只对刘睿说了句“此人太无趣,不好相处。”便换了其他人。
周顺恢复了些意识的时候,他已在盛开的梨花林里已经走了好久,他身著一身浅色的直裰,在一条漫长没有尽头的路上,漫无目的地朝未知的前方机械地走著,路的前方被漫漫的纯白花海所掩,迎面吹著和煦的春风,日光也暖和得舒服。时不时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琵琶勾弦声,周顺四处张望,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只能顺著长长的路走下去,像走了几个世纪的时间,才终於看见梨花林的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人鱼
走出梨花林时,周顺终於醒过来,头仍是沈沈的有些晕,撑起身体环顾四周,能认得出躺的是上好的梨花木床,床前架的一尺千金的缂丝屏风。他好不容易分辨出这种高级的地方并不是自己那属於贫穷人所有的狭小公寓。
室外传来三两下的琵琶拨弦声,在四静的周围里显得特别清晰,声声入耳就似有人在面前弹奏。周顺起身推门出去,随著那几下缓缓的琴声走过回廊。那回廊连著湖上楼阁,转过弯就是秦府的湖了,那临水的阁楼外廊处,有人横抱著琵琶靠在榻上,背著湖优哉游哉地拨上几弦。
而他背後栏上外边趴著一名黑色长发男子,双手枕在栏杆上认真地听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