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击打声在屋内回荡,黄液黑水早就混作一团,如同粘稠泥沼。孙木华木愣愣的看着眼前景象,傻在了当场,这可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气定神闲呢?高深莫测呢?那些跟电视电影作品里一样拉风的逼格呢?此时此刻的场面已经不像是天师除妖了,反而更像两只受伤的野兽在疯狂撕咬,充斥着血腥和狂暴。
烛火一晃,他冷飕飕打了个寒颤,突然醒悟过来,连滚带爬向倒在地上的身影冲去,一把抓住了魏阳的肩头:“阳哥!阳哥你还好吗?!”
他当然不好,来自身上的猛烈摇晃让魏阳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只觉得头晕目眩,身上的伤口痛得更厉害了。刚才的攻击来的太过凶狠,尸傀又算得上半个丧物,颈间那些掐痕早就开始肿胀,如同一圈红红的箍子,扼的他喘不上气来。
然而身上的不适却没抹掉他的理智,心脏跳得飞快,魏阳吃力的伸手扶住了孙木华的手臂,张了张嘴,从喉腔中挤出两个字:“齐哥……”
孙宅男的眼泪差点都下来了:“呜呜呜,齐哥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对,刚才突然就醒了,还狂暴化了,正在打妖怪呢,阳哥你快来看看……”
后半句魏阳根本就没听进耳朵里,齐哥竟然醒了?这时到四更天了吗?一道寒栗顿时冲破围拢在脑海中的迷雾,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怎么会……”
然而随着这个动作,有什么东西从他胸前滑落了下来,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一块白色玉牌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瓣。魏阳僵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堆碎玉,那是他毫无印象的父母留下,整整二十年戴在身上不曾离身的“遗物”,也是曾先生把缺了魂的小天师托付给他的唯一原因。
那块能够驱邪避灾,似乎永远坚不可摧的龙虎山符玉,居然……碎了?
牙关传来咯咯一声轻响,魏阳猛地抬起了头,向前望去,只见对着尸傀疯狂挥拳的身影突然僵住了,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张修齐硬邦邦扭过了头,他的视线并未同往日一样落在魏阳身上,而是向下垂落,死死的盯在了碎裂的符玉上。如同着魔一般,他停下了动作,不再殴打已经没有任何反应的尸傀,反而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向这边走来。
也许是适才与尸傀搏斗耗尽了体力,也许是因为尚未日出,剩下的两魂仍就不够稳固,张修齐走得异常慢,脚步蹒跚、身形摇晃,点点滴滴血珠顺着手臂、指缝流淌下来,跟那些黄液、黑水混在一处,显得狼狈不堪。然而他根本没有顾虑这些,只是一步步走到了那堆碎玉之前,膝盖一软,跪坐在地,一根血痕斑驳的手指轻轻伸了出来,碰了碰那不再完整的玉牌。
“符玉。爹……”张修齐眨了眨眼,那双因狂怒而爆出血丝的眸子蒙上了水雾,在重力的作用下凝结汇聚,顺着面颊滑落。泪色如血,在那堆白玉旁溅出两滴浅淡印痕。
看着木然落泪的小天师,魏阳只觉得心头涌起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他并不怕受伤,甚至愿为面前这人赴死,却从没想到那块几乎伴他一生的符玉会扛不住邪祟,会碎裂开来。
这符玉对齐哥,恐怕比对自己还要重要吧?而没了符玉,他还能留住这个本就不该出现于此的小天师吗?
面色变得惨白如纸,魏阳的嘴唇颤抖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用染血的掌心紧紧握住了张修齐的手臂:“齐哥,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和恐惧,然而话没能说完,张修齐身形一晃,就往前栽去。魏阳也是刚刚受过伤的人,甚至直到现在那种轻微脑震荡的眩晕还没消散,但是他依旧牢牢接住了那具倒下的躯体,踉跄晃晃,一起跌倒在地。
“阳哥!”孙木华不由大惊失色,失声叫道,“齐哥这是怎么了?你们没事吧!”
魏阳没有理会孙木华的尖叫,只是再次咬牙强撑着坐起身,费力把那张修齐失去知觉的身躯拖到身前,伸手在他的颈间摸了摸,又检查了心跳和脉搏,才低声说道:“打电话,给医院打电话。”
“什么?可是我们不还被那群坏蛋关着……”孙木华的话只说了一半,突然就住了嘴,这时他终于也留意到了窗外声音的变化,不知什么时候,楼下的打斗声已经停歇,只有零星的嘶喊和□□,远处传来一阵呼啸的警笛声,似乎不止一辆警车正朝这边驶来。
是啊!这大半夜的,又是喊打喊杀又是爆炸天破,周遭的老百姓哪还敢傻坐着,恐怕早就报警了吧?有警察来了,还怕那群盗墓贼吗!孙木华面上一喜,紧接着又啊了一声,不对,如果真报警了,他们三个要怎么解释?这屋里的尸傀、下面的死人,怎么都不像能说通的事情啊……
似乎看透了孙木华的心思,魏阳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打电话给孙厅长,让他来处理,先找家医院疗伤!”
虽然声音沙哑不堪,但是他的话里带着股让人想要遵从的力量,孙木华慌乱的内心立刻安定了下来,像是找到了什么主心骨,飞也似的跑到一边翻找电话去了。看着对方慌乱不堪的背影,魏阳并没有动作,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
在他身侧,张修齐双目紧闭,已经失去了意识,温热的额头无力的抵在他大腿上,斑斑驳驳的伤痕沿着手臂蔓延,和那些或黄或黑的粘液搅在一起,让人触目惊心。然而这一切都没他眼角处那点红色的泪痕更让人刺痛,魏阳喉头一紧,伸出手盖在了那紧闭的双眼上,也盖住了那点泪痕。
符玉碎了,当齐哥醒来后,会不会忘了自己,会不会转身离开?如果没了这个羁绊和“因果”,自己和齐哥之间还能剩下什么?魏阳其实一直都知道,张修齐并不属于他所知、所熟悉的世界,反而像是那种小说中才有的传奇人物,一个早晚都要离开的“异世人”。
然而他却舍不得放手,还痴心妄想希望能够留住这人,和他并肩而行。可是现在,符玉碎了,还有什么理由能留下他吗?
掌心,一点濡湿感氤氲开来,烧得人几乎心碎,魏阳用力眨了眨眼睛,弯下腰,轻轻把额头贴在了冰冷的手背上。
☆、第63章 蜕变
当天夜里,光警车就来了六辆,十来号刑警抓人的抓人;封锁现场的封锁现场,足足忙了大半宿;最后王家村的案子被定性为“盗墓集团火并”;一共4死5重伤,还有不少犯罪嫌疑人在逃,从犯罪据点的仓库里搜出二十几件国家保护文物,可以算是本年度市里破获的最大一起刑事案件了。
然而如此轰轰烈烈的一场案子,魏阳三人根本就没卷入其中;警察还没进场;省里高层就来了电话,派专车直接把他们送到了市中心医院,连调查案情的例行问询都没有;被严严实实摒除在了案件之外。
第二天一大早;刚到探病时间,就有人登门拜访。
“魏大师,这次真是让人意料不到;害几位受惊了。”孙厅长动作不慢;应该是听到消息直接就赶来了,还带上了本市公安局江局长,一副诚恳慰问的模样。
“这次有劳孙厅长了。”魏阳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面色苍白,声音沙哑,看起来一副历经大难的模样,然而他的气质却并未因伤势折损半分,反而带出了些跟以往不同的凝沉。
孙厅长察言观色的水平真是没话说,只是打眼一看魏阳这样子,立刻就察觉他现在恐怕是不太想见客,然而拉关系还是其次,今天还必须找他们了解一下情况,轻轻咳了一声,他拿手点了点身旁站着的王局长:“这是市局的小王,实在是昨天的案子有些理不清头绪,还需要魏大师帮忙指点一下。”
王局长赶紧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问道:“魏先生,实不相瞒,我们昨天抓到的案犯都有些神志不清,对于事件的描述非常含糊,无奈只能来请教您一下,昨天夜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呢?”
王局长这也是被逼的没法子了,从警二十多年,他手上办过的案子不知凡几,连环杀人案都有经历,但是没有一起能比得上王家村火并案的邪性,楼上犯罪集团头目王镗的尸体早就发臭,绝不可能是今天死的,然而不论是现场痕迹还是证人证词,都给出了相反结果。楼下那个叫王伟的逃犯更是疯的莫名其妙,连伤了七八个同伙,最后竟然七窍流血,自己挂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如此邪门的案子,就连局里的法医都不愿接,一晚上焦头烂额摸不出头绪,王局长只能求着孙厅长把他带到这几个被保护起来的事主面前,找个靠谱点的答案。
面对这种一点也不像刑讯的案件咨询,魏阳嘴角轻轻一扯:“他们那边挖坟挖出鬼了,是个有道行的鬼胎,除祟过程中有人自作主张,就被邪物附了身,楼下那些人估计都是伤在他手里的。至于楼上那个,是我和师兄一起料理的。”
可能是因为嗓子没有恢复,他说话的声音很慢,带着种难以形容的嘶哑,明明是大白天的,王局长愣是听出了一身冷汗,什么鬼胎、邪物,根本就不科学嘛!如此不靠谱的答案,他是信还是不信呢?
王局长在一边纠结,孙厅长可不会犹豫,皱了皱眉,他直接抓到了重点:“魏大师,这样说来,那个被附身的家伙还有威胁性吗?”
孙厅长也是看过案件报告的,自然对那对出现异状的父子十分上心,然而刚才魏大师只说了楼上,并没提楼下,显然是没料理那个姓王的小子。他怎么也算是经历过这种事的人,当然知道人死了,那些邪物却未必会消失,这次的案子办的如此之大,万一邪气再传染到涉案人员身上,那就出大乱子了。
“按道理说不会,但是你们最好先把王伟的尸体隔离,等回头我师兄情况好些了,再去排查一下。”
魏阳的声音沉沉,没什么起伏,但是听到这话,孙厅长心里却不由松了口气,这说明大师并没有过河拆桥的打算,只要两位大师肯帮忙,应该就不会闹出大乱子。念头只是一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