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没有任何废话,张修齐应道。
依旧是这种无原则、无条件的信任,甚至在那场大战后,又更加迫切了几分,魏阳的心脏微微抽了一下,笑了笑,继续把勺子递了过去。
一顿饭吃了许久,好不容易吃完饭后,魏阳又给黑皮去了个电话,预定了一些上品的朱砂和特制符箓用纸,这两天带在身上的文房已经用了个干净,固魂符还是要画的,总要补充些新货才行。
张修齐则静静坐在一旁的沙发旁,依旧没有走动的意思,凝沉的目光显出几分遥远,就像在看往昔流淌的痕迹。有了菩提珠的压制,情绪不再起伏翻涌,他反而可以尽情探索脑海中残破的记忆,从中找寻那些被遗忘的痕迹。只是偶然的,他会从回忆中抬起头来,看向魏阳所在的地方,确认那个有着熟悉气息的人依旧守在他身边,不会离开。
对于小天师这样的现状,魏阳心底依旧是有着焦虑的,毕竟谁也不知菩提珠的效用能持续多久,万一下次阴历初三来时依旧没能找出那些所谓的“因果”,他的神魂会不会再次不稳呢?而到阴历十三、二十三又会是个什么情况,没人能给出确定答案,如果能找到曾先生就好了……
这么相对无言的坐了段时间,魏阳终于站起身,走到张修齐面前:“齐哥,既然没法画符,我们出去散散步吧,总在病房里窝着对身体不好。”
那双漆黑的眸子望了过来,像一汪波澜不惊的幽暗池水,似乎还沉浸在往昔之中,魏阳没有给他更多的考虑时间,而是直接把人从沙发上拖了起来,向外走去。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由于是专门供给高级别干部的疗养病房,这个中心附属医院其实不在市中心,反而有些靠近新区了,医院内的绿化程度相当高,郁郁葱葱的树从和花池似乎一眼都望不到边,不远处还有个面积不小的观赏湖。医院里没几个散步的,两人就这么绕着小径一路走了下去,直到来到湖边的假山旁。一阵属于郊区才有的清澈晚风吹来,湖中央的荷叶开始起伏摇曳,偶尔有几条色彩斑斓的锦鲤会游到池边,探头吐一堆细细密密的水泡,像是在等人喂食。
看着水里那些做着无用功的鱼儿,魏阳突然笑了笑,打破了静默:“齐哥你小时候是怎么过的,我小时候倒是挺调皮,整天跟着爷爷呆在一起,那老家伙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最喜欢把我唬的一愣一愣的,跟着他不知跑了多少地方,见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人,所有那些老八门的事情,都是从他那儿耳濡目染来的。如果只有爷爷在,我估计会有一个挺不错的童年……”
他的话声顿了顿,唇边那点浅笑慢慢隐去:“但是家里不止有爷爷,还有奶奶,她是个……很难形容的人。在外人面前都显得高深莫测,一副神婆派头,但是在面对我时,她会流露出那种让人生畏的凶狠眼神,歇斯底里的发狂,骂我是个妨家鬼,让我滚出那个家。那可是在乡下,她的话有时比村长都管用,肯听得人更多,如果不是爷爷,我恐怕早就离开,或者被人送走了吧。”
魏阳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汇,过了半晌,才继续说道:“后来爷爷也去世了,我就离开家乡去外面上学,大伯父、大伯母其实人都不错,只是他们看我的眼神总是不对,奶奶又变本加厉的发疯,谁还能待下去呢?再后来就传出了奶奶生病的消息,挺花钱的毛病,我也试着寄过几次钱,大伯收下了,却不敢跟奶奶说,这么吊了好几年,才把她那条硬命给磨没了,临死还发了话,这辈子不让我回家,不让我给她吊孝上坟,也别去打搅大伯一家,妨了他们的性命。”
可能是咽喉上的伤口还没愈合,他的声音干哑到了发涩,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之中,张修齐皱了皱眉,突然伸出手,用缠着纱布的掌心拍了拍他的发顶,那动作称不上温柔,就跟小孩子拍自己心爱的宠物似得,莽撞用力,然而魏阳的嘴角却扯动了一下,露出了一点笑容。
“不过我还是决定回去看看,不仅仅是为了齐哥你,也想找出痴智大师说的那个因果,现在想想,爷爷对我真的毫无保留吗?那为什么他会隐瞒那么多东西,连符玉的来历都不跟我说。奶奶那么个精明厉害的神婆,又为什么要刻意的对付我这么亲孙子。还有那些忘掉的记忆,那些有意无意隐瞒的东西,都是些什么?我究竟算是个什么……”
一阵夜风袭来,穿过身旁的山石,发出咻咻轻响,像是要把那些脱口而出的话吹散一般。张修齐压在魏阳发梢间的手指又用力了些,沉声答道:“你是阳阳。”
魏阳笑了,似乎心底的阴霾也被这句话吹散,他反手抓住了那只笨拙的手掌,轻轻一握:“对,我是你的阳阳。齐哥,快点好起来吧,我们回家,去看看那些所谓的“因果”究竟是什么。”
手被对方抓着,张修齐紧皱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他眼中的凝沉也像是被晚风吹化,不再那么紧绷,他说不清自己想要寻找的究竟是什么,但是有人还在他身边,他应该看好这个人,让他别像父亲一样转身离开。
两人又在湖边站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天边的月牙悄然升起,又浮上树梢,魏阳才搔了搔被夜风吹乱的头发:“走吧,咱们回去睡觉,明天开始画固魂符,至少要平安度过十天后拘三魂的日子。”
张修齐点了点头,没有反驳,这让魏阳脸上浮起了些笑容,虽然他们面对的依旧是一团扑朔迷离,但是目标至少比之前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明确。
漫步走回病房时,已经九点过半,这本该是小天师入眠的时间,然而他看起来却没什么困意,可能是白天被催眠的时间太长了,上下打量了一下张修齐的脸庞和脖颈,魏阳说道:“齐哥,你身上还沾了不少尸傀的污血,我帮你擦个澡吧。”
他的话里没有任何旖旎意思,张修齐也不存任何犹豫,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走向病房配备的浴室中。这间浴室居然比魏阳新家的卫生间还要大些,还有个看起来挺舒服的浴缸,不过鉴于两人身上的伤都不少,魏阳并没在浴缸放水,而是在一旁的盥洗池里放了些温水,又转身帮张修齐脱掉了那身病号装。
病号服下的躯体是光|裸的,然而这一次,魏阳却没了上次洗头事件中的惶恐,反而自自然然的打湿了毛巾,从面孔开始擦拭起来。粘在鼻翼的灰尘,藏在耳后的黑水,还有脖颈和上臂溅上的血点,一点一点被温热的毛巾拭去。
由于魏阳的左手还受着伤,这条毛巾拧的并不算很干,几点水珠顺着张修齐修长的颈项滑了下去,又被胸前那条狰狞的疤痕拦下,魏阳手上的毛巾顿了顿,低声问道:“齐哥,这条伤是小时候留下的吗?”
张修齐的目光顺着他的手向下看去,点了点头:“舅舅说,把我缝起来了。”
魏阳的心脏一抽,移开了毛巾,拉起他的手臂,轻轻擦过腋下,在腋下不到一寸的地方,另一道伤疤划过,一直蔓延到背心。他忍不住再次问道:“那这条呢?”
“十二岁,凶煞反噬。”
“这条短的呢?”
“下山,遇上鸣童。”
魏阳有些问不下去,只因对方身上还有许多伤疤,深浅不一,一点点割裂了这具本该让人倾慕的躯体,如果是之前,他可能还会怪张修齐身边的那些人照顾不周,但是自从知道了固魂符的副作用后,这些话反而说不出口了,为什么龙虎山上的人会把这个嫡传子嗣交给三僚村的亲戚照料,怕也有这样的原因在内。如果不是曾先生,齐哥是不是早就死在了那些超乎常理的历险中了呢。
再次投湿毛巾,魏阳屈膝蹲了下来,温柔的擦拭过张修齐的大腿,他腿部依旧没什么赘肉,跟他身上每一寸肌理一样,线条优美,又伤痕斑驳,就像尊精心雕琢,却又被人损坏的雕像一般,让人带着种心酸的怜惜。他的手十分稳健,内心也一片平静,那种毛头小子一样的青涩情|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股难以形容的柔情,魏阳觉得自己有些变了,他需要的不只是那些唾手可得的东西,而是另一些更深邃又让他眷恋的情感,为了这个,他可以舍弃那些摆不上台面的欲|望。
毛巾划过膝窝,一只手轻柔的抬起了他的脚踝,一点一点擦去小腿上的污血,张修齐有些困惑的低下了头,看着俯在身前的乌黑发顶,他心中突然涌起了一种古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用爪子抓挠他的心脏,蔓延出热度和痒意,包裹着纱布的手轻轻蜷了一下,他微微动了动,下意识的想跟身前那人贴得更近。
“有点冷了吗?”魏阳加快了速度,擦拭完最后一点血污,站起身来,“我去拿套干净的病号服,齐哥你先等会儿。”
说着他把手里的毛巾扔进了盥洗池里,毛巾微微一晃,沉入水底,看着水池中荡漾的波纹,张修齐困惑的皱起了眉,之前他并不觉得冷,但是那人离开之后,他却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冷得让人难受。没有压抑这种古怪的情绪,他跟着魏阳的脚步走了出来,差点跟对方碰个正着。
显然是吃了一惊,魏阳哑然失笑:“看来下次还是要准备条浴巾才行,这么冷吗?喏,穿上这个吧。”
柔软的病号服再次包裹了裸|露的肌肤,然而这似乎不是他想要的东西,张修齐的眉峰微微皱了下,但是看向认认真真给他系扣子的男人时,那一点困惑又渐渐消失不见。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魏阳的发顶,魏阳则拍了拍他的肩头:“去睡吧,明天我们再来画固魂符。”
不多时,病房里的灯熄灭了,张修齐微不可查的挪动了一下身体,让半边身子紧紧贴在了身侧那人身上,感受着从旁边传来的体温,他满意的叹了口气,阖上了双眼。
☆、第67章 线索
第二天一大早,朱砂和符纸就送到了医院,都是黑皮从可靠的店面买来的;专供画符使用。然而东西拿到张修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