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要你给我擦屁股?”陈明福说得有一点心虚,他犹豫了一会才道:“我就是上个礼拜输了点钱,管阮百行借了几次,他就说我得找个事做,不然每天就想着赌博。我后来遇到阮小姐,跟她这么一嘀咕,她就让我来这边上班,说欠的钱从工资里扣。”
陈远生生气得发晕,他平定了一下情绪,一字一顿地说:“你把工作辞了,钱我来帮你还。我刚刚去试了一套戏,要是成的话……”
“你拿什么还?”陈明福暴躁地打断他:“你要是有钱,就不用去卖了!”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都愣住了,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陈明福露出难得的严肃表情:“阿生,爸知道对不住你,可我不想再过被高利贷追着跑的日子了,也不想你再过,信爸一次。”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陈明福过去的所作所为已经打磨掉了陈远生关于亲情的所有依赖,他突然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让陈远生十分不适应,他不知道该摆出无可奈何还是感激涕零的表情。他只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说服不了陈明福离开海天,他从来都不是可以沟通、体谅别人的人。
几天之后,试镜结果公布,梁连声挑中的是陈远生。虽说台面上给出了一堆理由,可私底下自然会有人嚼舌根、探究竟。陈远生是个什么来头?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倒是脾气大得很,一连解约三次,阮老板居然还敢签。以他的经济水平能赔得起解约金,说是背后没金主,谁也不信。可这人进来海天以后却没什么动作,出镜拍了几只MV,和陆茵茵小炒了一会儿绯闻,接着便因为腿伤开始休长假,大家也就对他这么个人失去了兴趣。哪晓得这一回突然又蹿出来,还大模大样地把这么好的机会给揽走了。
大家都是知道阮百行受伤一事,可具体细节却不清楚。有好事者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出陈远生和阮百行是一起被送上救护车的,于是背后的猜想便顺藤摸瓜一样接连而来,对于陈远生能上这种大制作的电视剧,也就觉得不足为奇了。
陈远生突然觉得自己的神经变得强悍了,对于在公司里被人指指点点,甚至当面也指桑骂槐、明嘲暗讽地说给他听,居然都忍下来了。他想大抵像自己这样为生计所迫的人是千万别轻易说什么“底线”、“尊严”的,什么都抵不过一个钱字。且不说那六百五十万的解约金,还要再加上陈明福的几笔烂帐,他真觉得自己被钱逼怕了。有时候陈远生也嘲笑自己矫情太过,要是能想得开点,也许现在就和阮老板还有张少荣三个人其乐融融,他这是丢了一份难得的高薪职业。
而对于这种状况,第一个站出来为陈远生说话的却是张少荣。那天陈远生在公司餐厅吃饭,他特意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着,免得惹人话题。他吃到一半,张少荣不知怎么也来餐厅用餐,他望了一圈,看见陈远生,便走过来和他同坐。因为那天偷听到了他和阮百行的争吵,再见张少荣,陈远生就有一点尴尬,而张少荣毫不知情,对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春风和煦。隔着两个桌子坐着经济部的两个小经济,是不是把眼神飘到陈远生身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开始还压低着声音,到后来就完全不顾忌了。陈远生听到只当没听到,更难听的他都忍过。他不愿与人辩驳,更何况他们的猜测里有大部分是事实。
最后是张少荣听不下去了,他霍然站起身,对着那两个人疾言厉色地说:“有时间不如多用心在工作上,好好管管你们手下不成器的艺人,其他的就少说,小心祸从口出。”虽然他的言辞并不如何酷厉,脸色却是十分吓人。张少荣贵为公司一哥、在圈里资历深高,说话很是有些分量。那两个人被吓得立刻收声,收拾东西走人。
张少荣复又坐下来,十分抱歉地对他说:“混久了娱乐圈的人都有点爱乱讲是非的恶习,你不要放在心上。”
陈远生没说话,张少荣倒是真心实意地替他难受起来,过了好一会,他说:“你要是受不了这样下去,我倒是可以帮你,你愿意走就走,我可以来善后。”
陈远生偏着头,像是认真考虑他的意见,过了一会说:“你让我多考虑一段时间。”张少荣哪晓得他心里的想法——要走,哪里那么容易,这娱乐圈他还没混出名头,还没过功成名就、挥金如土的瘾,还没有从被人瞧不起的境遇里挣脱出来——爱情如果靠不住,那他就只要事业。爱情不过是生活的附赠品,若是太在意,不免是要犯了买椟还珠的脾气。
34
阮百行出院的第一天,打电话约陈远生见面,说是要谈陈明福的事情。两人约在陈远生家楼下的咖啡店见面,是阮百行提的主意,他也没反对。见着面两人都没提上次路灯下的一吻,就好像没这么一回事儿。
阮百行脸上是公事公办的表情:“陈伯父到海天是我姑妈安排的,具体情况我问过,他向公司借了九十万,白纸黑字签了借据。我原来看他成天无所事事,心里面就会只惦记着打发时间去赌博,本想给他安排个事情做,哪晓得跟着就出事进医院。不过陈伯父和公司并没有签协议,我现在想知道你的意思。”
“我希望可以即刻辞退他。”陈远生认真地说:“你心里也该十分明白,我爸除了添麻烦,什么事都做不了。”
“这么做会让陈伯父十分没有面子。”阮百行摸摸鼻子,想起曾经被陈明福一拳打得直流鼻血:“他们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
“你给他留了面子,你就等着什么面子都没有吧。”陈远生有点激动,从小到大他一直活在不知道陈明福的阴影中,他总会做出让人难堪的举动。
阮百行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说:“你别激动,这事儿我有分寸。”
“难道我就没分寸吗?”这句话陈远生憋着没说出来,一耸肩膀甩开阮百行的手,他不太习惯这种光天化日下的肢体接触。他没用劲儿,动作也不大,哪晓得阮百行突然就扶着头,用虚弱的声音说:“你别晃我,头晕。”
陈远生立刻有点慌,他知道这该是脑震荡的后遗症,忙站起来问:“有没有事,要不要去医院?”
阮百行一手扶头,慢慢说:“没事,就是有点想吐,找地方躺一下就好。”地方自然是越近越好,而最近的就是陈远生家里,阮百行小算盘是这么打的,陈远生也是这么做的。他还记得阮百行满脸是血的样子,不由得十分紧张,把阮老板架回了家。
陈远生有一点洁癖,家中打扫得过于干净整洁,反倒有一点冰冷无人气的感觉。阮百行眯着眼扫了一圈,头倒真的开始发晕了。陈远生把他扶上床,脱去外套,然后帮他掖好被子。阮百行整个人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要喝水。”
陈远生连忙兑了温水来给他,喝完之后阮百行又咂咂嘴:“有点饿。”说完他闭上眼,又往被子里缩了点儿,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只觉得好久没有这么暖和过。陈远生看着他的样子有点好笑,大约是病中不自觉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他走到厨房翻冰箱,里面并没有什么可用的食材,只有几个凤梨和苹果。他想阮百行头晕恶心应该吃不下口味太重的东西,于是决定熬水果紫米粥。洗米下锅之后,他转去卧室看,就这么一小会儿阮百行已经彻底睡着了。陈远生在床头坐下来,他数得清这是第几次这样看着睡着的阮百行了,每一次看,他都更心软些。有时候他其实很想问阮百行,张少荣说那天在餐厅失火的时候,他回过头去找他是不是真的,或者是他在挂心张少荣的时候有几分是想着自己的。这些问题有点危险,要是答案全是否定,他一定会为自己的异想天开懊恼至死。
接着思绪又转到自家老爹身上,立刻什么心情都被破坏掉了。他躺到沙发上,掏出剧本来温习。哪知道恍恍惚惚之中,竟然也睡着了。
陈远生是被自己给吓醒的,他惦记着还熬着的粥,连睡着后都不得安生,一个激灵弹起来,冲进厨房。一看才发现火已经关掉,锅里的粥也被喝掉了一半。再到房间里一看,阮百行果然已经走了。他没有叠被子的习惯,睡过的床乱成一团,被子裹成洞穴入口的样子,十分好笑。陈远生把剩下的半锅粥喝掉,然后钻进阮百行造出的洞穴里,安稳地再次睡过去。
那天之后,阮百行每周总有两三次会找些借口赖到陈远生家里补眠一阵。他一开始紧张他的身体,就由得他去,到后来知道他不过是借题发挥,却也说不出赶人的话来了。他是天生敏感的人,怎么会感觉不出阮百行对于自己态度的细微变化?他实在想不出阮百行还有什么可骗他的理由,他该是愿意与自己待在一起,才会舍弃自己豪华舒适的别墅,到自己这敝旧偏僻、没有暖气的小公寓里来。
感情这种东西,人总是说一套做一套,甚至想一套做一套,口不对心的多,思行一致的少,总是期望欢天喜的大结局,就算其中磕磕碰碰、疙疙瘩瘩,日子还是继续,有勇气破釜沉舟的人,必然是天生无所缺、或是一生求不得,至少陈远生是这样想的。
他是在找台阶给自己下,却又不承认自己的难以决断。可是今天,他是实在没有脸面再对着阮百行了,所以在楼下看见等着他的阮百行,不由自主说起谎话来敷衍:“老板你天天往我那儿跑也不成话,被你家人知道大家都不好受。”
这是陈远生第一次提起阮百行的家人,阮百行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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