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万一……”
黎安轻声:“我说过,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让妈咪高兴。如果活在世上就是忍受痛苦,我宁愿她无知觉的离开。”
沉默片刻,我又问:“黎妈妈知道她得了什么病了吗?”
黎安摇头:“没告诉她。”
我和黎安在黎妈妈的床头坐了一会儿,彼此的心情都有些沉重。没过十分钟,黎妈妈就从睡梦中痛醒,睁开双眼。
她看到黎安和我,嘴角微抬:“黎安,你带同学来看我吗?”
黎安点头:“恩。妈妈,你好点了吗?”
黎妈妈:“就是头疼,其他没什么。嘉图,你看上去气色很好,又壮了一些,这样很好。”
我笑着靠近:“黎妈妈,想吃水果吗?我帮你削。”
黎妈妈摇头:“不用了。嘉图,你不用上课吗?来看我会不会耽误你学习?”
我:“不会。黎妈妈放心。”
说完,我偷偷瞥了眼黎安。
黎安收到我目光,沉吟片刻,突然对黎妈妈说:“妈妈,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黎妈妈头痛的离开,扶着额头:“什么事?”
“妈妈,我想请你准许我,和嘉图在一起。”黎安说出来了。
我不自觉的挺直腰,屏息以待。
“黎安,这是什么意思?妈妈不懂。”黎妈妈茫然。
黎安突然伸出手,握住我的:“我喜欢嘉图,想和他在一起,就是这个意思。”
黎妈妈慌乱地说:“黎安,你从来没和妈妈开过玩笑。”
黎安:“恩。我现在同样很认真。”
“可你们是两个男孩儿……黎安,真是不对的……”
黎安温柔的说:“妈妈,我知道。但我喜欢他,你也觉得他很好不是吗?”
“那不一样。你们是男孩儿,你们不能在一起……这是不对的,不对的……”黎妈妈无措的看看黎安,又看看我,“黎安,别吓唬妈妈……”
看到黎妈妈越来越痛苦的神情,我的心沉到海底。
黎安已经不再央求黎妈妈接受我们,他紧紧抱着她,抚摸她头发,安抚她,希望她从慌乱中缓过劲来。
黎妈妈的身体很虚弱,经不起刺激,而刚才那样的重磅消息显然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她开始呼吸困难,面色青白,浑身虚弱。
情况很糟。
黎安慌了,他紧紧抱着妈妈,回头喊我:“嘉图,快叫医生!”
我一愣,飞速跑出病房,叫来医生。医生、护士们的脚步纷乱的走进病房,开始为黎妈妈做检查。
黎安始终守候在母亲身旁,我靠在墙边,焦急而沮丧的看着这一切,早没了之前渴望认同的心态。
现在,上帝啊,随便怎么样。
只要让黎妈妈,这个和蔼的妇人,继续活下去就行了。
黎妈妈的情况不妙。医生们不再耽搁,赶紧将她送进急诊室。黎安不敢离他母亲片刻,一直跟着。
我注意到他完全没有了平时的从容,现在满脸都是惶恐和无措,偶尔回头看我一眼,那眼里也是乱糟糟的没有焦距。
那是天好像要塌下来的神情。
我紧走两步,无视周围人惊疑的目光,揽住黎安的肩膀:“师父,别慌。师父,别慌。”
黎安在我反复的安抚下终于镇定下来,他一直不肯松开母亲的手:“嘉图,妈妈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一边疾走,一边说:“我知道。”
黎安:“她脑子里长了瘤,我不该刺激她。我真后悔。”
我:“我知道。她会好起来的。”
黎安:“如果她……我不会原谅自己。”
我:“师父,是我的错。别责怪自己。”
我握紧黎安冰凉的手,和他一起在急诊室门口停下脚步。
黎妈妈被送进急诊室,医生关起大门,灯亮。
我无往不胜的师父,所向披靡的师父,淡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师父,现在茫然的靠着墙坐着。卷发没精神的耷拉着,下巴紧绷,长睫毛脆弱的颤动。
我就坐在他身边。
或许因为局外者清,我不像黎安一样六神无主。我去外面买来咖啡和三明治,放到黎安手上,但他不肯吃。
我想握他手,但他这次挡开了我。
我自觉没趣,只得讪讪收回手。拆开三明治咬了起来。
医院的急诊室,大概是很多人的噩梦与希望,世界上极少几个可以体味度日如年滋味的地方。
黎安始终垂头坐在长椅上,而我则站起来,靠墙,两手插裤袋。
我们旁边就是一条长廊,一个下午,看着医生和病人来来去去,生命和生命来来去去,生与死的界限在这里变得麻木和模糊。
我仰起头看向急诊室上方的灯。突然觉得自己像条大海上的方舟,四面都是黑漆漆的海洋,不知该往哪走。
我和黎安,该往哪走?
我们有未来吗?
如果黎妈妈真的出事,黎安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我知道的。
忽然,灯灭了。
门打开,医生出来。黎安浑身一振,从椅子上跳起来疾步上去。
医生:“我们已经尽力,但手术并不顺利。”说完,往旁边一站。
黎妈妈覆盖着白布,从里面被推了出来。
我看向黎安,他全身都在颤抖,面色苍白如纸。
他双手握拳,痉挛的伏倒在母亲身上,哭喊:“妈妈,妈妈……”
我上去拥抱他肩膀。
他挡开我。
我坚持。
他挥手给我一拳。
我嘴角流着血靠在墙上,伸手在嘴角一抹。鲜红的血液粘在指尖,红彤彤,很刺眼。
我颤抖着握拳,将血迹握在手心。
护士们吓了一跳,来到我身边:“你还好吗?”
我摇头:“没事。刚才的手术怎么样?”
护士:“那位女士的情况本来就很糟糕,再加上体质虚弱,常年心情抑郁……我们很遗憾。”
我点头:“谢谢你们。”
护士:“你是她儿子吗?”
我:“曾经是,以后不是了。”
黎安失魂落魄的跟着母亲的担架离开,我靠墙目送其离开。
周围的一切变得恍惚和模糊,我的眼中只有他离开时的身影。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可怜的师父。
我回到学校以后,既不想上网,也不想做事。心里还没有接受那个慈爱妇人离开人世的消息,到浴室用冷水狠狠冲了几次头,依旧觉得恍如梦中。
虽然毕业了,但黎安的东西还留在公寓。他的睡衣搭在沙发上,笔记本开着,一切都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
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心里在想什么,我很想见见他,又怕他揍我。
我百无聊赖把黎安的衣物收起来,塞进纸箱,然后开车送去他家。
路上我买了一大包创可贴,做好挨揍准备。
再次来到黎安的家,幸好我记性不差,才记得路。上一次来的时候,这别墅里还透着亮光,有个美丽的妇人在里面做饺子给我吃。这一次,别墅黑漆漆的,一丝灯光也没有,冷清的可怕。
我停好车,用胳膊夹着纸箱上去敲门。虽然别墅里没有人气,但我相信黎安就在里面。
“师父,开门。”我咚咚咚敲门。
没人回应。
我又咚咚咚敲了一阵,依旧没人。
我看到二楼的一个窗户开着,于是找准一条水管攀上去,翻过车库,爬进了窗。
屋子里黑乎乎的,寂静的可怕。我一开灯,发现这是一间卧室,而卧室中央的床上躺着一个人。
我走过去,俯身去看黎安的睡颜。结果发现他并没有睡着,双眼睁着,里面茫然一片。
我在床边坐下来:“师父,吃过饭了吗?”
黎安没理我。
我扯过被单,盖在他身上。摸他的卷发:“师父,我给你做吃的。等我。”
我下楼到厨房里随便翻了点东西,煮熟,然后端上去。
“喝点牛奶吧,师父。别难过。我陪着你呢。”我把吃的放在床头,接着趴在黎安面前,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你醒着吗?”
黎安的眼珠终于动了动,焦距挪移到我嘴边,嘶哑的问:“疼吗?”
我摸摸嘴角:“不疼。我买了创口贴,等会贴上。”
黎父到来
黎安:“嘉图,我妈妈死了。”
我:“她是个好人,一定会上天堂。”
黎安:“她一辈子都在等我爸爸,到死都没等到。”
我:“你联系过你爸爸了?他知道消息了?”
黎安:“他很震惊。我第一次听到他失控的声音。他说他要来为妈妈送行,还要我去纽约,正式做他的儿子。”
我:“喔,那你呢,你怎么想?”
黎安的拳头在被下慢慢握紧:“他做梦。”
黎安从床上坐起来,喝了杯牛奶,又睡下了。我到楼下把纸箱拿上来,然后脱掉衣服,也钻进了被窝。
黎安伸长手,从我牛仔裤的屁股兜里掏出创口贴,撕开,贴在我唇角。凑过头来亲了亲:“不痛了。”
我嘿嘿笑两声,在被下抱紧黎安:“师父,徒弟陪你睡。”
后来的几天,我考完考试就成天待在黎安家里,陪着他。他常常胡须忘了剃,拖鞋忘了穿,我就拿着剃须刀和拖鞋跟在他后面。
他的情绪变化很激烈,有时突然将我按在地板上亲吻,有时又将我推搡到墙上,冷冷盯着我。
他除了妈妈和不相往来的爸爸,没有任何亲戚。现在他就一个人住在别墅里,孤独和懊悔常常令他彻夜难眠。
几天后,黎安的父亲第一次出现了。
这些天天空一直阴森森的,云层压的很低,每到午后就是一场倾盆大雨。这一天,三辆黑亮豪车静悄悄的在别墅前的花园里停下。司机先下车,然后是保镖,保镖撑起伞,打开车门,接着黎安的父亲走了出来。
黎安的父亲没有我想象当中的年轻,尽管身材笔挺,风度翩翩,但头发已经全白,看来有五六十岁。他在保镖、秘书和律师的簇拥下走进别墅,不大的客厅变得拥挤不堪,地板上全是泥水。黎安的表情变得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