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唇和过去一样抿成粉红色,看上去很柔软。
不过现在,里面叼着一根烟。
我愣住了。
一个人间蒸发好几年的人,突然之间毫无预感的冒出来,我不能反应。难道是喝太多酒产生的幻觉?
可是他垂着眼眸,睫毛微微颤动的样子还是和过去一模一样。
蔚蓝色的眼睛尽管半阖着,也依然是曾经那种动人心魄的色泽。
我不禁屏住呼吸:“黎安?”
黎安睫毛微颤,抬起眼皮看我一眼,继续沉默。
但这一眼却让我确信了,这确实是黎安!
我靠在他面前,问他:“黎安,是你的吧?我知道是你!”
黎安:“……”
我:“你在威尔逊家过的不好吗?为什么要抽烟?”
黎安:“……”
我:“麻省理工告诉我,你根本没去上学!为什么不上大学,师父!”
黎安的沉默激怒了我,我一把握住他手臂。掌下的触感很坚硬,是坚实的肌肉。
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黎安挥开我的手:“走开,我不认识你。”
我:“你骗人!我是你徒弟,你是我师父,我们一起住过半年,你不认识我?!”
黎安:“……”
我:“你还在怪我?那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肯看我一眼?”
黎安:“……”
我:“说话啊,你这孬种!”
身后酒吧的后门忽然打开,两三个装扮怪异的健壮男人走出来。随着那橡木门一开一阖,酒吧里骤然传出喧嚣声,又被闷回去。
那几个男人走出来,沿着小巷前后四顾,好像在找什么人。
黎安全身一振,将自己更深的隐没在阴暗中。
“他们在找你?”我低声问。
黎安骤然伸手,捂住我嘴,将我拉至墙边!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那几人似乎正在找黎安。我和黎安一左一右贴靠在墙角,屏息隐藏自己。
然而刚才我的话显然已暴露了位置,那几人一起朝这边走来。
黎安反应极快,撒腿便跑!
我迟疑片刻,也跟着狂奔。这绝对是悲剧的条件反射,跟着师父跑习惯了。
我和黎安在行人密集、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狂奔。人倒撞人,车挡翻车。马路上的车辆被我们一滞,纷纷鸣笛闪灯。
这几年没锻炼,体力透支大,我跑了三条街就跑不动了。
我抓着胸口停下喘息,黎安连停都没停,飞一般的身影一瞬消失在人群中。
我汗涔涔的看着他消失,心里憋的难受。
黎安到底怎么了,变了个人一样。他跑什么,那些人又为什么要追他?
那三人紧追而至,我举起双手,示意自己跟黎安并无瓜葛。
不过这些人却完全不信,一个强壮的欧洲人将我推搡到墙上,翻转身体压制住。
我:“嘿!我和那家伙没关系!你们做什么?!”
那欧洲人却根本不理我,两手在我腋下、裤袋、下肢拍打检查。
这三人面目凶悍,人高体壮,就算寻衅斗殴,路上的行人也不敢做声。我只能被那欧洲人死死压在墙上,任他搜索。
我又问:“你们要找什么?”
另一个看起来有拉丁血统人怒喝:“闭嘴小子!怀特,找到了吗?”
欧洲人:“没有!钱可能在前面那小子身上!”
拉丁人愤愤吐了口唾沫:“妈的!”
我:“我说了,我和前面那个人没关系!放开我,骨头疼!”
那欧洲人将我翻过来:“你为什么跟着他跑?你是他同伙?!”
我:“什么意思?他犯罪了?!”
拉丁人:“别装糊涂!那小子看起来像亚洲人,你一定是他的同伙!”
我:“同你老母!我还看他像欧洲人呢!”
那拉丁人抡起布满纹身的胳膊给我一拳:“你小子给我老实点!”
我挨了一拳,开始反抗。从史蒂芬那里学来的几招格斗技派上用场,一记左勾拳打裂拉丁人的嘴角。
我:“没人可以打我,包括你!”
其他两人一看同伴被打,立刻朝我扑来。我左冲右闪,凭一股蛮劲硬打硬撞,那几人竟被我逼退一时!
但体力的差距很快表现出来,不到五分钟,我被铲倒在墙角,拳脚相加!
早知道过去该多吃点肉,这段时间工作辛苦,身上的肉全没了,只剩一身硬骨头,被踢的咔咔作响。
上次挨揍已是高中时候的事。
当年被棒球队围堵在厕所里挨揍,还被灌一肚子水,可滋味却没现在难受。
那时有队友,有师父,有史蒂芬,现在谁都指望不上。我才把手机从屁股兜里掏出来报警,手机又被抢了。
这群强盗!
忽然一阵拳风来袭,衣物擦过空气的猎猎声从我头顶一掠而过。
欧洲人痛呼一声,被踢的后退几步,摔倒地上。
黎安又回来了!
数年不见,他仿佛从一个文质彬彬的高中生,变成了拳脚犀利的打手。一瞬间,我终于知道他浑身精瘦的肌肉是怎样练就的了!
我不知道他是跑开多远才回来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决定要回来救我。
不过他一但下定决心,行动极快。踢开欧洲人,又生生将其他两人撞飞后,黎安死死抓住我手腕,带着我飞奔:“跑!跑!跑!!!”
多怀念。
我被黎安抓着一路飞奔,黎安横冲直撞,头也不回,手上的抓力大的吓人!
那几人很快又追上来!
我和黎安在纽约错综复杂的高楼间穿梭,在一条条湿漉漉的小巷中飞奔而过,沿路翻到垃圾桶无数。
我的呼吸像牛一样粗重,满脸通红。我想我的心脏现在一定像坏掉了的发动机,正在喷气冒烟。
我:“师父,我跑,跑不动了……”
黎安:“我背你。”
我:“算,算了,我还是跑吧。”
足足跑了四五个街区,黎安才拉着我躲进一幢办公楼后门。两人靠在废物处理间空旷的走廊里,狂喘半天,确定完全摆脱追兵,才松懈了神经。
我弯着腰,眼看着发丝上的汗珠一滴一滴掉到地上,眼前亮一阵黑一阵。
调息片刻后,我抬头去看黎安。
他仰着头靠在墙上,呼吸没有我急促,只是双眼好像罩着雾水一样迷蒙。
他一定知道我在看他,可他还是什么都不说。
我:“师父,他们说我是你同伙。你犯了什么事?”
黎安:“……”
我:“你装酷也没用,我既然找到你了就不会放你走。”
黎安:“……”
我:“你吃饭了吗?饿不饿?”
黎安:“饿。”
我:“走,吃饭去。”
不一样的师父
快餐店。
我和黎安一起点了些东西吃。我身上没带钱包,吃饭的钱还是黎安付的。他从屁股兜里掏出一大沓美元,随便抽了两张拍在前台,抓了餐盘就走。
之前我在四川宫光顾喝酒,现在酒劲过去,肚子就饿了,我拿起汉堡填肚子。
吃到第三口,我抬头一看。对面的黎安已经消灭掉一个,擦擦手正拿起第二个。
我记得过去在高中,黎安的吃相是很斯文的,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狼吞虎咽,形象全无。他的嘴巴被食物塞的很鼓,两腮凸出来,大阳穴一涨一瘪,喉结不住上下滚动,吃得很专心,睫毛长长垂着。粘在嘴角的番茄酱也用手背一擦了事。
我:“两个汉堡够吗?”
黎安:“够了。”
我把薯条推给他:“吃点薯条。”
黎安也不和我客气,转眼又把一包薯条干掉。
我吃下一个汉堡,突然想到刚才出的小事故都让聚餐的同事们看到了,现在估计还在担心我安全。
我想打个电话给史蒂芬,往屁股兜里一掏,才发现手机没了,心里顿时一沉:我的手机还是多年以前黎安买给我的情侣手机,一直没舍得换,谁知道这次丢的那么乌龙。
我问黎安:“师父,你的手机还在么?借我打个电话。”
黎安头都不抬:“没了。”
我:“……”
他的无所谓让我有点难过。我轻声问:“怎么没了?”
黎安:“不小心丢了。”
我:“哪儿丢的?”
黎安:“……”
我:“到底哪儿丢的?”
黎安专心解决鸡翅:“别问了。”
我简直想扑过去掐着他脖子摇!拼命才忍住:“师父,我想知道,你到底把手机丢哪儿了?能不能找回来?”
黎安沉默良久,吐出一个词:“马桶。”
我一把捏爆可乐。
那么重要的手机,对他来说就什么都不值是吧?怪不得打他电话也不通,原来冲到太平洋去了。
黎安面无表情的进食着,完全不为所动。我发现初遇师父时的兴奋慢慢消磨了。现在的师父,抽烟、打架、对我不理不睬,真不知道他到底还是不是我师父。记忆中那个拿起枪大杀四方,放下枪清高善良的师父变得越来越模糊。在重逢之前我像疯了一样想念他,重逢之后,心反而淡了。
一样眉眼,不一样的气势。
我才发现,我们都变了。我们不再是只为考试发愁的学生,现在,我们各自有了不同的经历,人也变得复杂得多。
在黎安喝可乐的时候,我去街上公共电话亭打了个电话。
我:“史蒂芬。”
史蒂芬:“李!你在哪儿?我打你电话,接的人为什么不是你!”
我:“我的手机被抢了。”
史蒂芬:“那几个人那么大胆?!”
我翻个白眼:“这在纽约街头不算奇闻吧。”
史蒂芬:“李,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接你!你受伤了吗?”
我:“不,没受伤。也别来接我了,我还有点事。你让大伙儿别担心我,另外记得把斯图尔特送回去,别欺负他。”
史蒂芬听了,嘿嘿低笑:“这我可不敢保证。”
我:“史蒂芬!警告你,斯图尔特是我朋友,要是你敢动他一根毫毛,等着断子绝孙吧!”
史蒂芬:“嘿宝贝儿,别嫉妒,我心里最挂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