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图嘴巴一撅,鼻头耸动,双眼竟一下子流下热泪。他哽咽的说了两句,但胡里胡涂的谁都没听懂。正好医生和护士进来,他怕被人看到哭泣的怂样,于是往地上一蹲,用袖子遮住脸,肩膀直颤。
左冷禅不明所以,看陈少豪。陈少豪叹了口气,告诉他:“你昏迷七天,李嘉图就在门口等了七天,一步没离开过。”
左冷禅嘴巴张了张,又说:“剧组呢?他是导演,不拍戏了吗?”
陈少豪叹气,淡道:“他把剧组全扔了,一直待在医院。剧组还在那小镇上待着,等他回去。”
左冷禅摇摇头,闭上眼睛:“拿张纸巾给他,让他别哭了,丢人。”
很快,李嘉图擦干眼泪,红着眼睛看向病床,却没像过去那么多话。人高马大一小伙儿贴墙站着,恨不得把自己当成墙纸。他一眨不眨的盯着医生的动作,医生给左冷禅手背上戳一针,他就闭眼皱眉,医生给左冷禅整一下呼吸器,他就一脸肉痛恨不得以身代之。
医生检查完左冷禅的状况,说危险期过去,下面需要长时间康复治疗。腿骨损伤严重,但不至瘫痪,好好医治,还是能重新站起来走路。
左冷禅还很虚弱,醒了一会儿就睡了。李嘉图还想在病房里待着,但被陈少豪无情的赶了出去。
师父,我们分手算了
我出了病房,心中的担忧一去,身体上的不适立刻浮现。身体疲倦至极,肚子饿的发痛,两眼困到睁不开。我正想找点东西吃,突然副导演出现了。
我诧异:“你怎么来了?”
副导演还没说话,他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让他找来的。”
我一愣,侧头一看,竟是黎安。
我太惊讶了,黎安远在北京拍戏,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他的工作一直极其忙碌,通告排的满满当当,我本以为圣诞节前都不会有机会见到他了。
我:“师父?”
黎安看到我的样子,并不吃惊。他轻声说:“累吗?”
我鼻子一酸,点了头:“累,饿,困。但我现在很高兴。”
黎安戴着墨镜,看不出神情。他说:“我先看看左冷禅的情况,然后找个地方睡。一起睡,我拍了一夜戏,才有空赶过来。”
我们俩都累得不轻,等黎安探望过左冷禅后,我们就在附近开了房睡觉,摊手摊脚的睡足八个钟头,才先后醒过来。
我醒来的时候黎安已经醒了,他刚洗完澡,搭着浴巾,滴着水喝果汁。
看到他的瞬间,我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松弛下来,煎熬的情绪也有好转,露出多日来第一个微笑:“师父,想吃饭。”
黎安点头表示明白,随后一抬下巴,说:“吃饭前,我们先聊一会儿。”
我茫然:“聊什么?左哥的事儿吗?是我的错。那天我想去拍沙尘暴,就……”
然而黎安却打断了我,摇头:“他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不是他的事,是别的。”
我困惑:“别的?什么?”
黎安:“剧组的事。”
我:“剧组怎么了?”
黎安的语气很冷淡,让我感到不适:“你在医院待了七天,一步没有离开?”
我:“嗯。左哥急救,我担心的要死,就在门口守着。”
黎安:“你离开七天,剧组就停工七天,所有人员都在等你。你知道吗?”
他的语气很轻缓,目光却很尖锐。眼神既柔和又冰冷,让我捉摸不透。
我感到不耐:“停工就停工,有什么大不了?左哥生死垂危,天大的事,这时候哪还管的上剧组?”
黎安却说:“嘉图,你别忘了。你不仅是左冷禅的兄弟,还是《狼群》剧组的导演。”
我不屑道:“和兄弟比起来,剧组算个屁!”
然而接下去黎安的反应却大大出乎我意料。他看着我,一言不发,眼中却充满怒意。过去永远弥漫着温柔和包容的蔚蓝,突然一改往日的风和日丽,变得怒海起伏,澎湃跌宕。
和陈少豪不一样,黎安即便不说话,浑身的怒意也能让我噤若寒蝉。
相识多年,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他这样情绪外露。
第一次是他妈妈急病过世,这是第二次。
我无法理解他的举动,只能震惊的看向他:“师父,你怎么了?”
黎安:“嘉图,你知道剧组停工七天,损失有多大吗?”
我错愕:“损失?吃喝住行,能有什么?”
黎安:“还有员工薪资,设备维护,后期滞留,院线违约。一个庞大的剧组停工七天,每分每秒都在烧钱。”
我:“那又怎么样?我自掏腰包给他们好了,我又不是没钱!”
黎安:“这不是钱的问题。”
我拍案:“那是什么的问题?师父,你千里迢迢跑过来,怎么是来兴师问罪?!”
黎安突然长身而起,看着我:“李嘉图,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很久没有听到黎安连名带姓的叫我,仿佛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大。我认识的黎安从来都是言辞柔和的,从没这样冷酷过。或者这其实是他人格的一个面,但我从来没见过。
我看着他,瞪他。
黎安:“你忘了吗?你不仅是左冷禅的兄弟,更是整个剧组的导演!你的莽撞冲动让左冷禅受伤,你对他责无旁贷。但你不仅对他有责任,对剧组里的每一个人同样有责任!”
我也怒了:“左哥生死关头,我还要去管劳什子的剧组?你想让我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吗?!”
黎安:“李嘉图,三十而立!我们在社会中不再是自己一人,不能总是按自己的意愿来,为一时的情绪所控制!你随心所欲的性格在生活中可以是率性,但在工作里、事业上,这就是玩忽职守,任意妄为,舍本逐末!你只要还有一日是按这态度做事,就别想未来有所成就!因为你担当不起!”
我难以置信,黎安竟然这样声色俱厉的斥责我!
我:“玩忽职守怎么了,任意妄为怎么了,舍本逐末又怎么了?!我有的是钱,我玩得起!现在是我的兄弟躺在病床上,一条腿踩在鬼门关里头,难道我就不该陪着他?!是我害的他半死不活,我走了就不是个东西!在左哥的性命面前,其他东西都算什么?!”
黎安:“当导演算个什么,拍电影算个什么,既然这些东西这么不值钱,你何必为这些垃圾狂热那么多年,奋斗那么多年?!既然事业在你眼里无足轻重,你干脆在你父亲手下做事,何必跑到中国来发展,你我何必还要分开?!你干嘛不躲在你父亲庇佑下做一辈子大少爷,在美国随你玩好了。”
我暴怒:“黎安,你说什么浑话!我李嘉图是那种会寄人篱下的废物吗?!”
黎安:“一生为之奋斗的梦想既然都不算什么,你也不必再把什么导演梦挂在嘴边,因为你就是世界上千千万万个眼高手低、虎头蛇尾的白日梦者之一,你也不必害怕做什么废物,因为你已经是个废物。”
我震惊:“你,你骂我废物?!”
黎安:“空有一腔抱负,却没审时度势的头脑和气度。废物。”
我愣了足足三秒,赫然爆发:“你他妈!黎安!你他妈就是个混蛋!咱们还谈什么,散伙!分手!你既然觉得我是废物,那我就是废物好了!你跟那种有抱负有头脑有气度的去结婚,老子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智商没有!要命一条!咱一刀两断!!”
说罢,我劈门而出,怒火焚烧的离开。
我李嘉图,这辈子都没这样暴怒过。我气愤黎安对我的斥责和教训,气愤他对我的态度,然而当我徘徊在十字路口,茫茫然不知该去医院还是剧组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黎安说的竟然全是对的!
他每一句话,都像重逾千斤的巨锤,一击一击沉沉敲打在我心上!我从未想到,我引以为傲的义气,原来竟是那么冲动的表现!
我快三十了,但我今天才第一次意识到这点,过去上头有老爸顶着,旁的有黎安昭罩着,我并未真正一个人承担过什么。而现在,沉甸甸的现实摆在面前,我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来去自由,我现在不仅是个男人,更是个撑起整个剧组的导演。我不仅要对左冷禅一个人负责,更要对整个剧组的每一个人负责。我抛开剧组停工不管的行为,和放任左冷禅在医院垂死挣扎,没有区别!
左冷禅和剧组,不是鱼和熊掌。我本可以两头兼顾,却在过去的七天里,完全忘掉了肩上的重担。
我的脸上还十足凶相,心里的怒意却已慢慢消散。我低下头,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衣,只好用手背擦了擦泪。然后跑到电话亭,给副导演打了个电话。
我哑声道:“喂,那谁,拿件衣服过来。”
副导演:“&T^@%^&!”
我:“我要是手边有衣服还找你干嘛?!少问了,别那么多嘴行不行!对了,昨天黎安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医院里,是不是你给他打的电话?你好大的胆……”
副导演:“&T^@%^&!”
我简直想摔电话:“什么?陈少豪那畜生!不敢当面跟我讲就搬救兵!竟敢跟老子玩儿阴的,MLGB,他不想活了!气死我了!!!对,格子那件衬衫,别挑色儿了,赶紧滚过来!!!”
结果刚一挂电话,肩上就披来一件衬衫。我纳闷,咋那么快,结果一回头却是刚刚拍桌子瞪眼过的黎安。
我顿时尴尬,整了整面部表情,一脸凝重:“你还追过来干嘛,不想分手?披衣服就行啦?你得拿出点诚意。”
黎安面无表情:“怕你感冒。和诚意无关。你想分手,那就分手好了。”
我傻了:“你说什么?!”
黎安叹气,摇头:“这也能信,我看你这辈子都长不大了。上车吧,我送你回剧组。”
我(呆):“啊?”
黎安皱眉:“快点。外面很冷。”
我赶紧悉悉索索的穿上衬衫,爬上车。等到上车才发现这车竟然是副导演,他昨天开车送黎安到医院,结果黎安就把这车给扣下私用了!
刚刚还和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