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辉正在仔细地听着她们的对话,确保自己的感官都没有失灵之际,忽然有轻微头重脚轻的感觉,微一闭眼,再睁开时,眼前的场景登时令他大吃一惊:
普通的餐厅荡然无存,自己正身处一块原野又或者平原之上,四周延伸出去,不知有几百几千里……上方不像是天,而是暗红微黑;下方不似是地,而是赤红干裂……传来的空气似乎也并非空气,而是冷热交替的气流,同时,夹含着浓重的腥臭,令人呼吸困难,但那味道,却让黎辉有种异样的熟悉感:在当死神的那些时日里,在现实抑或梦境中,偶尔,自己会看到一副情景,恍若此刻,但那里,遍布山野的,尽是嶙嶙白骨……
“这里不是修罗界……”
声音自旁传来,黎辉回身看去,又是一奇:餐桌还是餐桌,桌旁的金发女人依旧闲适地坐在那儿,对面,在一片赤红暗红映照中,仿佛还坐着个长长头发的女子,只是……那女子,好像是透明的……尽管如此,黎辉还是发自内心地感叹:那女子,应该是绝美的。
金发女人的身后,站着一个铁塔般的男人,有着金属般的肤色及钢铸般的面孔,让人不禁怀疑,他本人,就是一具钢铁雕像。
“你想见的人就在这里。”金发女人端起了茶杯,“你自己去找吧……找到了,就是你的……找不到,你……就是他的……”
黎辉眉头紧锁:“什么意思?”
“这里,不是人类该来的地方,但是,既然你那么坚持,我就破例让你看看……这里是魔界之下的炼狱,一切罪孽的归属之地……在这里,别说是人,就是神族,都会承受不了……”
黎辉愕然之余脑中忽然想起松岛的话:
——九哥哥现在呆的地方,别说是你,就连我都无法进入……现在那里,就是他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
“亨……他……他在这里!”黎辉转身极目望去,这个空间,这个地方,大得等同于一个世界。
“炼狱在地狱之下,地狱在人世之下,一般来说,人世有多大,下面的世界就有多大……人类,你行走在这个世界中将比你行走在人世间还要艰难……你若支持不下去,就会连灵魂都不剩,被这世界吞噬干净……若你支持下去……哼,等你回来再说吧……”
威严却带有挑衅味道的口气。
“好,我会做给你看的……”
“我知道有八十天环游地球的故事,现在我倒是很期待,一个人类需要多长时间徒步一个世界……”
黎辉毫不客气地冷笑:“就算是一生也无所谓……”
“一生?”女人也冷冷而语,“在这个世界里,时间是静止的,换言之,你的时间是永恒的……只是,一个人的毅力和意志,能否永恒!”
“我会让你知道的,不管他是谁,是什么样的存在,我的心,从最初,就是永恒的。”
黎辉用力抛下手中的剑,转身踏入茫茫腥红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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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是新的游戏吗?”女子柔和地问着,但那语气,却是根本不想知道答案。
“你早知道了还问我。”金发女人又拿起了报纸,“过几天我们出去玩吧……”
对面的女子终于笑起来:“你还真是闲不住啊,恐怕你一出去,满世界的神君都会围过来……”
“有什么不好,冬狮郎和雪丸最近一定很无聊……”
“就说你的心眼是最坏的了。”
“我从来就没说过我是好人。”
“嗯,从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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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辉在漫无边际的世界中走着、寻找着,原来没有时间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哪怕只是一秒,也足以让人恐惧到极点。
然而,恐惧的并不是死。
——我明知道你和我身处同一个空间中却无法找到你,无法见到你……在那之前,我若倒下,那才是最大的恐惧。
恍惚中,时间已经流逝如沙;恍惚中,时间静止如山;恍惚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是活着的——在进入非人的世界时,自己,可能早就是死人了。
越过赤热的沙漠,潜入冰冷的水底,翻过高耸的危峰,钻进漆黑的山洞……
他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险阻,也不知道还会走多远;他只知道,在达到目的之前,他绝不能停下。
——哪怕,自己变成一具僵尸。
漫无边际的行程持续着,直到他终于进入了一片更加赤红的土地。
如鲜血般赤红的泥土干裂成一块一块,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气味;干裂的缝隙中,翻涌着滚滚岩浆。热浪一波一波地袭来,让他举步为艰。然而,在阵阵热浪流动的空隙中,却有丝丝寒气吹过。
忍受住足以把人融化的热气,他继续前进着。
在热浪的中心,他惊奇地看见一个熔岩湖。湖水像岩浆一样不断沸腾着,热得皮肤几欲开裂,但在湖的中央,却有一个人,半身浸在岩浆中,半身却裹着厚厚的冰……
褐色的头发、迷蒙着的双眼、纤瘦的脸庞……
他一次都没在现实中见过这张脸,却无数次在梦境和幻觉中见过;他不熟悉这副模样,却忘不了这种感觉。
他想伸手去抓他,但根本抓不到;他想用力去喊他,却也喊不出声……
他无助地倒在湖边。
就在这时,冰中的人动了,在慢慢向他靠近。出了湖面,脱离了冰层,赤裸裸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举起一只手慢慢伸向他,但最终没了力气。就在那只手快垂下来之际,那人抓住了他的手……
冰冷刺骨,仿佛瞬间就能把人的心冰冻住,同时又炽热异常,好象又会把身体熔化。
他认出那只手腕上的伤口,抬头望向面前的人。
美丽的少年睁大了眼睛,眼中既无冰冷也无炽热,有的只是空虚。他的声音也如眼神般空虚缥渺,淡淡地漫在空间中:
“为什么来这儿?”
“我想要得到你。”
“你可以给我什么?”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想要的。”
“那么,把你的灵魂给我。”
“可以。”
“这是不能反悔的。”
“没有关系。”
少年咬住了他被抓住的那只手腕,血流了出来。
“我的血已经都给了你,现在轮到你了。”
冰冷、绝决、无情——
感觉身上的血在一点点减少,却完全没有疼楚和害怕,有的只是喜悦和快感。
当他像全身血液都被吸干般软软地倒在少年的怀中时,他听到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契约成立!
少年捧起他的脸,吻上了他的唇,柔弱的触感令他一阵晕眩,同时也感觉到身体有什么东西正通过唇与唇之间的通道流出体外,流入少年的体内。
仿佛,他就在少年体内;又仿佛,少年在他体内。
那种意识重叠的沉重感让他瞬间眼前一黑,但刹那又清醒过来。
睁眼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看见了自己……
“现在,你已经得到了我,同样,我也得到了你。”
他定睛望向少年,那双空虚的眼中不知何时已经充满了生气,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毫无疑问,那正是他最渴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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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慢啊……”
懒散的声音打了个呵欠自身后传来,黎辉强打精神,感觉周围一切都在晃动,但上方,没有暗红色的天空,只是一盏巨型吊灯……倒下时,下方,也并非赤红的大地,而是冰凉光滑的石质地板……
耳边,有哭泣的声音:“傻瓜傻瓜傻瓜……”
“谁?是谁?”
“下次再见到我,别忘记叫我的名字,我叫——煉!”
“什么……”
沉睡、深深地沉睡,脑海中一片死寂。
突然有亮光……杂声伴着抽泣声……
“谁?”
“辉少爷,你醒了……”
“阿弟!”黎辉猛然坐起身,一眼瞧见的却是正坐在床对面的一脸落寞的男人,“雷警长!”
97
绿荫环绕的豪宅,铺满青草鲜花的庭院中,一边有清凉的游泳池,身着比基尼身材火辣的女郎们在池中嬉戏游玩,另一边有着阳伞躺椅,一张张桌子摆满可口的食物,还有年轻的服务生穿梭于人群中不时询问着客人的需求……
黎辉就站在一处阴凉下,端着一支红酒杯,微笑惬意地望着场中兴致正高的男男女女们。时不时有艳装女郎抑或帅哥经过,向他抛来种种媚眼,都被他礼貌地用酒杯挡了回去。
“怎么,这么好的酒不喝太可惜了……”黎辉玩笑般地望了望身边一身西装打着领结的高大男人,望了望他手中的水果饮料,“到黑手党的聚会上喝果汁,是明摆着让他们看出破绽,能不能把那张扑克脸换换……说实话,雷鸣兄要是不绷着脸的话,游泳池里一半的女人都会往这边跑……”
雷鸣苦笑:“黎先生是打算让那些树后墙上屋顶的机枪也一起向我招呼过来吗?”
“我可不会拿救命恩人的性命开玩笑的。”
“我都说过,那是当地警方行动比较快,不是我的功劳,要谢就谢你那个小妹妹……她可是真的担心……”
“嗯,我知道。”黎辉看着手里的酒杯,沉吟不语。
清醒过来时已经身处瑞士一所医院中,身边的人当然是阿弟,还有不知为什么会出现的雷鸣。
黎辉被告之是他乘坐的飞机发生故障突然坠机,因为驾驶员的技术高超,飞机扎进树林中,两个人飞出机外,驾驶员受了伤,但黎辉却只有轻微的擦伤,并无大碍。山里的居民迅速报警,当地警方通过国际刑警找到雷鸣,而雷鸣出发时又遇上了联络不到黎辉的阿弟,所以两个人同时出现在黎辉的病房中……
“你可真是福大命大……”雷鸣叹着。
“也说呢。”黎辉轻笑,不置可否,但脑中却在回忆昏睡中的一幕幕:明明是自己从飞机上跳下去的,明明去了一个另外的世界,明明遇到了想见的人……难道,那只是自己的幻觉吗?难道,自己真是因为飞机失事才会倒在山里的吗?
他抬起手,但手腕上确实有奇怪的伤口,只是医生说那是被利石或树枝什么的划伤的……
——如果真是梦境,也未免太真实了。
虽然受伤不重,却昏迷了几日,医生为防止他留有什么后遗症,又让他在医院观察了半个多月,这期间,可怜的老波蒂瓦的葬礼早就过了。
还在担心老头子又会暴跳如雷之时,阿弟却说,根据黎叔传回来的消息,对方似乎同意了艾米莉的儿子来参加葬礼,所以任务取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