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墙爬起来想要挪进屋子,走了两步发现在干净到一尘不染的地毯上踩了两个脚印,他皱了皱眉,又踩着原本的脚印退回来,换上居家拖鞋。他去浴室找了地毯刷和喷雾器回来,仔仔细细的把那里刷干净了,他还觉得不够似的,手下更加用力,不知是想要把什麽给刷掉。
有些东西,在那里,你没看到或者装作看不见其实并无多大不同,区别是被别人骗还是自欺欺人罢了,因为它就在那里,就像被洗刷干净的地毯,怎麽也掩饰不了它曾经被弄脏的事实。
黎安觉得胳膊酸的几乎抬不起来的时候才放下那一堆工具,颓然的坐在那里,心口里像住着一只虫子,一刻不停的啃噬着。他拖着几乎瘫软的脚步挪到阳台,他向外看了一眼,瞬间广阔起来的视野并没有让他心情好起来,阳台上放着一盆仙人球,底部已经有些枯黄,不知道熬不熬的过这个冬天,人家都说仙人球好养活,他也有查看养殖手册,可就是不行。无论他多想让它活的好好的,老天说不行,人就什麽都做不了。
他在阳台上坐了很久,想象着从二十几层的高度跳下去的感觉,那种虚无稍稍缓解了他的焦躁和烦闷,可还是不行,那只虫子一直不走,它想要吃掉他整个心脏。
黎安在客厅的柜子里找出自己的药,接了一杯凉水,仰头灌进去一大把,而後又在另外一边的柜子里找出他要的东西。一个精致的钥匙环上只套了一把钥匙,另外还有一个白色毛茸茸的小兔子,干净的一尘不染,就像他干净的地毯,干净的室内,病态的惨白。
他用那把钥匙打开了隔壁的门,他记得换鞋,又在卫生间里仔细洗了手,这才回到客厅,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想了一会儿,打开了卧室的门。於眠的卧室就像他的人,全部黑白色调的格局,沈默冷硬,一切都掩盖在那沈重的黑和虚无的白里,让人怎麽都琢磨不透。
他在床头柜里找出一本外观看起来并无特别的日记本,页面有些泛黄,内页一个字都没有,只在扉页上写着主人家的名字。他从里面找到了自己那天在於眠行李箱里就想找的东西,视线触及的那个瞬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放松,那只虫子终於咬下最後一口,心脏倏地抽紧。
照片上的两个人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年纪,神采飞扬的气息几乎要透出那薄薄的一张照片纸。
高中时代的顾阳看起来锋芒毕露,习惯性的眯着的眼睛让他更添了几分气质,张扬的唇角就算是接吻也看得出傲气;於眠跟现在并无多大差别,一样的一丝不苟,只是没现在这麽阴沈,搭在对方身上的手指微微曲着,指骨非常漂亮。
那是文字和语言无法形容的存在,和谐统一,说是一对璧人也不为过。
黎安把那张照片夹在指间,恍恍惚惚的站起来,本来是想要回自己公寓的,却不知怎麽又走到了浴室,到底想要洗掉些什麽连自己都搞不清楚。
意识游离於身体之外,他胡乱摩挲着想要找到他的药,却在一阵锐利的疼痛传来的时候猛然意识到这里是浴室,扎到他的是一片锋利的刀片,他拿起凶器在细长的水流下冲洗干净,而後放到原位,这种时候他都没有忘记於眠的习惯。
抬头的时候在巨大的镜子里看到自己惨白的脸,同样颜色的脖颈,胸口,他猛地扯开衣领,被烫伤的痕迹栖息在那里。他极缓慢的又拿起那片刀片,看着镜中的自己,几乎不认识那里面的是谁。
第一刀下去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接着是第二刀、第三刀,疼痛有时让他麻木有时让他清醒,潜意识里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只是并不能很好的思考,机械的活动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刀片才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的时候甚至没有发出声音。
他缩在浴缸里,满目的红让他更加烦躁,索性直接闭上了眼睛。看不见的话就不存在了吧,他抱紧自己,想要给自己一些温暖却觉得越来越冷。
大概有一个世纪那麽久,恍惚中他听到有人在敲门,门铃催命似的一遍遍响。
他无意识的叫了一声“於眠”,然後又叫了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复,於是他又在浴缸里委顿下去,胸口和脑袋都在疼,失血让他没办法集中精神。
门似乎是没锁,因为他听到门扉开合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用尽全力才能让自己扭头去看那个站在门外的模糊身影。
“天呐!”来人发出一阵扭曲的惊呼,倒吸冷气的声音传进他听力极好的耳朵,“上帝……黎安,你这是干了什麽?!”
“於眠……”他艰难的发出声音,仿若蚊蝇;眼睛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他感觉到那人靠近过来看了看他的胸口,而後又要起身离开,他赶紧抱住那人,手上的血弄脏了对方干净的衣服,他赶紧又缩回手,“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的……”他使劲在自己身上揉搓着想要弄掉手上那些血迹,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那个人,只是眼神恍惚瞳孔涣散似乎根本没法聚焦,他带着哭腔的声音,“於眠,我害怕……”
周围陷进一种瞬间而临的静止里,几秒锺之後时间重新开始流动,蹲在他旁边的那人站起来,从旁边的架子上抽下一条毛巾,压在他的伤口上。
尖锐的疼让黎安恢复意识,他终於看清眼前的人,机械的开口,“陈泽维……”
陈泽维安慰的揉了揉他的头发,而後拉过他的一只手让他自己压着伤口,又把一条大浴巾围在他的身上,而後自己去打电话叫人。
不能叫救护车,外面的狗仔队简直比私家侦探都敬业,好在黎安并没有伤到筋骨,只是皮肉伤,於眠的手机怎麽也不通,他想了想,拨了顾阳的电话。
陈泽维放下手机的时候还无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本来是要来找於眠问他跟顾阳谈的怎麽样的,按了半天门铃没有反应想要回去的时候却发现门没锁,这根本不是於眠的风格,他怀疑难道是不是进了贼,却没想到看到的景象简直比小偷更让人震惊,他不知道黎安的病,自然也不知道这是怎麽回事。好在他大学就是学医的,处理应急情况还是有一定经验的,也不至於乱了阵脚。
最後於眠赶回来把黎安弄走的时候,大家都着急的不行,根本没人去管乱的一塌糊涂的浴室。陈泽维没有跟着去医院,几乎是鬼使神差的,他在满是血的浴缸里一阵摸索,直到找出一张照片。
他两指掐着照片的一角仔细端详着,看得出摄影师的技术还很生涩,角度拍摄手法都不甚高明,尽管如此却也抹杀不掉照片上两位主角的光彩。他一边鄙视自己十年前的摄影技术,一边回忆着。那个年代还是使用胶卷的,本来是半开玩笑的把那两人接吻的样子拍了下来,却不想顾阳非要去洗出来;当时洗了两张,一张顾阳留着一张给了於眠,後来底片不知被弄到哪里去了,顾阳就调侃说这是珍品了,让於眠好好留着。
其实还有第三张的,陈泽维苦涩的想,顾阳接吻时的表情很漂亮,让人看的欲罢不能,他打算把於眠剪掉只存着剩下的那半。他真的只是这麽想的,如果它最後没有被拿来做别的用途的话。
他站起来,用毛巾小心的擦干净照片,又在流理台的玻璃上垫了几张纸巾,而後用剃须刀的盒子把照片压在了那里。
抬起头,跟镜中的自己对视,似乎听到对方发出一阵大声的嘲笑,他抬手捂住对方的眼睛,深深的叹息在封闭的空间里荡开。
很多时候,你做一件事并不都知道後果,冲动之下会做很多决定,老天觉得无聊的时候就会揪着其中一个让你一辈子都喘不过气来。你会发现怎麽做都无法挽回,因为它已经确确实实的发生了,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全都因此生生偏离了既定的轨道。
亚马逊的蝴蝶在闪动翅膀的时候又怎麽会想到能引发德克萨斯州的龙卷风呢?
一日为旧 第十章'最好的时候。01'
顾阳第一次遇见於眠是在中考完升高中的那个暑假,六七月正是木槿花开的时候,浅色的花瓣看起来单纯的犹如他们最好的年纪。
几个半大小子围在树荫下分一个插着蜡烛蛋糕,那天是顾阳十五岁的生日,阳光隔着树叶洒下来,把世界晕染上一层淡淡的金黄。
当然那时候一堆人里还只有顾阳没有於眠,狐朋狗友之间酒足饭饱後就寻思着玩点什麽,真心话大冒险是万年不变的经典项目。
寿星被抽中的时候,意气豪迈的选了大冒险。一群人正想着怎麽整人的时候,一个小胖子叫出了一个大家都没听过的名字,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下解释说那是一家地下酒吧,而後要顾阳去那里唱一首歌。那时候的男孩子都带点神经质,对港台电影里的古惑仔兴趣很大,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禁地”就觉得很了不起。
趁他发愣的时候,有人扮着鬼脸说:“顾阳一定是不敢了啊……”剩下的一群人就起哄似的跟着笑。
“谁不敢了啊!”那个年纪的孩子哪受得了这个,顾阳大手一挥,跟小胖子要了地址就要去献唱一曲。
陈泽维性子比他还急,只会劝进决不劝退,当下表示要跟他一起去,顾阳哪能让他跟着啊,那不摆明了是要被看笑话的麽。
最後顾阳还是一个人进了那家酒吧,世界一下子转换成金属乐和酒气熏天的时候,任他之前再怎麽给自己打气也不免有些腿软。不过就算害怕也不能说出来,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宁肯被人摁着揍一顿也不会低头说一句认输。
他也是怕自己下一秒就会转身跑出去,情急之下连找老板这种事情都忘了,直接站在酒吧中央,深吸一口气,眼睛一闭,张口就开始唱。
他的声音在并不宽敞的空间里流淌开来,正好是DJ换音乐的空档,就好像全世界都因为他的声音而静止下来一样。这给了他勇气,声音越发清亮。那是一首法文歌,在场的大多数人听不懂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