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在并不宽敞的空间里流淌开来,正好是DJ换音乐的空档,就好像全世界都因为他的声音而静止下来一样。这给了他勇气,声音越发清亮。那是一首法文歌,在场的大多数人听不懂歌词是什麽意思,听到耳朵里的只有一个十五岁孩子还带着青涩的声音,还有一些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东西。
最後他停下来的时候,周围一片寂静,被无数双眼睛盯着,饶是顾阳,此时也有些顶不住了。
反正没有认识自己的,不如跑路吧,这麽想着的时候,就听到一阵单薄的掌声响起,站在他左手边不远处的侍者在鼓掌,他隔着桌子去看那个人,昏暗的灯光让视线变得模糊,分辨不出年纪,只是那人侧着的身体看起来异常单薄,只有下巴的线条很深刻,仔细看会发现对方眼睛微微眯着,抿在一起的唇角也是微微翘着的,似乎是在笑。接着掌声渐渐大了起来,最後几乎整个酒吧里的人都开始鼓掌,最後的最後,顾阳还是顶着像个熟透苹果似的脸蛋逃了出来。
本来以为好歹没出什麽麽蛾子就算完事了,却不想主菜没事,配菜却不消停,他在回去的路上被两个头发抓成倒刺的小混混堵在了巷子里。
顾阳听着对方叽里咕噜的用方言讲了一堆恐吓的话,主题就是要他不要不识相,赶紧把身上的钱交出来。
他还没从刚才梦幻一般的气氛中回过神来,会知道害怕才怪。
“要多少?”顾阳眼皮一翻就是七八个主意,一边把手往口袋里掏,一边问道。
“少废话,有多少全拿出来!”手臂上画着虎头的那个把裁纸刀往前推了几分,凶神恶煞的说。
顾阳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看也没看就递了过去,那人也是年纪差不多的学生,哪有那麽多心眼,看到顾阳递出去的是百元大钞就高兴的去接,却不想顾阳直接握住他的手用力往後扭,顾阳虽然不算是从小习武,防身术还是学过的,接着他一脚朝对方跨部踹了过去。
“啊──”
真是相当难听的一声惨叫啊,顾阳故意拿手指塞着耳朵,还朝捂着自家兄弟哀嚎的那人扮了个鬼脸,这才转身离开。还没走到巷口,就见迎面来了一群人,面色不善。
这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夕阳发散出来的那点余光完全无法让人感觉到丝毫暖意。
“飞哥,就是他!”
刚才还很孬的那人顿时来了精神,朝一个胳膊上不知是真纹身还是假纹身的人谄媚的笑着。
顾阳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惯了,这种时候会认栽才怪。一群人骂骂咧咧的罗嗦了一顿,顾阳态度也不见软,那时候的孩子都要面子,弄不弄的到钱是小事,丢了面子是大事,更何况顾阳这样摆明了就是“欠收拾”。
那天的具体情况顾阳是不愿意再多说了,总之就被於眠看到了自己被人按在地上像猪头一样揍的样子,虽然之後於眠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事在他们熟了之後还被顾阳拿出来翻过旧账,顾阳嘲笑於眠那时候一张俊脸看起来就像个染料铺子,於眠也不跟他较真,没说其实打在他身上的不是避不开都是因为要护着谁。
两个人虽然比一个人要抗得住,但也敌不过人家人多势众,最後还是於眠硬把他从人堆里拽了出来,就因为这个,於眠又比他多挨了好几下。
那次事件里两个人其实并没有多说几句话,因为於眠赶时间,他还要回去打工,脱险之後也只说了句“以後要小心,别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就走了。
顾阳连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
本以为这只是规规矩矩生活里的一个小插曲,萍水相逢,再无牵扯,却没想到还会再见面。於眠站在主席台上拿着稿子念的那次,成了顾阳学生时代里听的最认真的一次新生代表讲话。
有时候缘分就是这麽奇妙的东西,在自己的新班级里发现那个熟悉的影子的时候,顾阳笑了出来,他走到那个正在帮忙搬新书的人身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那人从成捆的课本上抬起头,顿了半秒锺,而後嘴角上翘,隐隐是一个笑,“我记得你。”
顾阳伸出手,笑的阳光灿烂,“顾阳,阳光的阳。”
“於眠。”温暖的体温传了过来,带着点汗湿。
“上次谢谢你。”
於眠没有说不客气或者没关系这种话,只是看着他,眼神闪烁了下,半晌才说,“你声音真好听。”
正午的光线隔着玻璃射进来,给人周身都镀上了一层金色,连那少年脸上的笑意都像是被烘过了似的,暖暖的。
一日为旧 第十一章'最好的时候。02'
於眠其实人缘不错,他虽然人闷了点,眼神凶了点,但那个时候加分点就只有两个方面,学习好,长得帅,两点都符合。
女孩子们喜欢在背後议论这个男生那个男生,经常上榜的有两类人,学习拔尖经常上各科老师表扬单的和打架斗殴把妹飙车的,於眠自然是属於前者。
那是开学没几天,顾阳跟於眠还是普通同学关系,毕竟一个是靠奖学金生活的书呆子、一个是背景拿出来吓死人的世家子弟,怎麽看都不会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某天午後,话题不知怎麽就变成了班里几个风云人物的八卦。
说到於眠的时候,“那个小子啊!”陈泽维一屁股在顾阳前面的桌上坐下来,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丝毫没察觉这有损他的男子气概,还把手里攥着的那根扔给顾阳,被後者一通鄙视,“你看他不顺眼?”
顾阳眼珠子一转,点了点头,故意看着於眠低头看书的方向,笑嘻嘻的,大声说,“我看他可不顺眼了!”
很久以後,陈泽维不止一次回忆起这件事,就像他回忆其他的事一样,单独来看都只是人生漫漫长路里毫不起眼的一件,却让一切都像九连环一样连在一起,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
那天,他做了一件事,在以他打架斗殴上房揭瓦为主业的学生时代看起来真是毫无新意,却让他们的命运开始纠缠在一起,以後怎麽扯也扯不开了。
如若不是这样,想必也不会有以後那些林林总总,他跟顾阳还是兄弟,就算只能做一辈子的朋友、各自娶妻生子继承家业也跟於眠毫无关系,而他们跟於眠也只是普通同学而已,擦肩而过泾渭分明,以後的人生再无交集。
那件事的始末其实很简单,因为顾阳说他看於眠不顺眼,於是当天晚上他就叫了几个人把於眠堵在巷子里了。於眠对打架很在行,但终究是一人难敌四手,脸上挂了点彩。陈泽维就他悲剧多了,於眠手下不留情,用顾阳的话来说就是他脸上整个一调色盘。但毕竟是自己的兄弟先出手揍人,而且起因是他闹出的乌龙,顾阳只好亲自登门赔礼道歉,这对心高气傲的顾大少爷来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真的做起来,似乎也没那麽艰难。
顾阳和於眠因为这件事彻底熟络起来,一个不再以为另一个是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另一个也对那个改变了世家子弟的固有观念。
“你看我不顺眼吗?”於眠顶着被顾大少爷亲自涂了药水的脸用很认真的语气问。
顾阳摇头,“没有。”很坚定的说,“绝对没有。”他没有说出那句“我挺喜欢你的。”,十五岁的孩子,本能的意识到这句话不能随便说。
於眠就笑了,他不经常笑,孤儿院里出来的孩子,天生就吝啬笑脸似的,但他笑起来很好看,就像冰川融化春暖花开,让他原本深刻的侧脸看起来多了几分亲近的暖意。“顾阳,我们做朋友吧!”
顾阳想了想,答应道:“好!”
那时候说做朋友跟现在什麽都要计算几分利益的“朋友”还不一样。那时有那时的规矩,做了朋友就是要为对方两肋插刀的存在,就是说打架的时候要随叫随到,考试的时候要把答案朋友兄弟共享。坏事大家一起担着,好事一起分享,是那个时候定义里的朋友。
以前的学生寝室都是那种十二个人住一起的大屋子,都是爱闹的年纪,晚上吵吵闹闹到半夜都不消停,查寝的老师来了就装作睡熟了,老师一走就又闹开了。一般来说,也不会有人太过介意,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孩子,精力充沛,晚上少睡点也不会影响第二天的精神。
於眠不太不一样,他白天要上课,下课要帮忙老师整理教案批改作业,放学还要做好几份零工。渐渐的他也有些抵不住这群室友猴子一样的闹腾,但也不能说出来,否则会被排斥在这个小圈子之外的。
顾阳看到於眠连续几天顶着国宝一样的黑眼圈之後,就有了些别的心思。有一天他把於眠叫了出来,神神秘秘的塞了一个东西到对方手里。
於眠接过来,发现是一副还没拆封的耳机。
那个年代常见的耳机都很便宜,没什麽牌子,夜市里,地摊上,一块钱就能买一条,戴上去呲啦声不断,音质很差,但也没人介意,拿盘磁带放在卡带机里,再扯一根耳机挂着,自己觉得很有派头。
顾阳拿的这条耳机显然跟那些都不一样,就算再不识货也看得出来,顾阳说这个是他姐带回来的,音质很好,最关键的是隔音效果好。
於眠戴上之後发现世界果然安静了下来。
那条耳机在以後的日子里陪伴了他很长时间,直到有一天它被人大力扯断,他也尝试把它接回去,却发现只能是徒劳的,就好像他们错过的人生,他站在这头努力往回望,却只有断开的沟壑横在那里,怎麽也看不到彼岸。
话说回来,那条耳机不只带给他一段安静的晚睡时间,还有另外一件事,几乎改变了他们以後全部的轨迹。
那已经是高一下学期了,全年级重新分科分班。
顾阳一向理科成绩逆天却鬼使神差的选了文,就好像所有人都认为文采斐然的於眠会选文但最後却读了理科一样,想不明白。不过顾阳在某天算好了时差给他远在异地的老爸打了个电话,表示要转科,他爸一听儿子愿意按照自己的意愿读理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