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石诚从南京一回到军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两个士兵找上门来,说是师长有请。
石诚看着两个冷漠客气却荷枪实弹的陌生士兵,一路走过军营,一张熟悉的脸都没有看到,心中就猜出了个大概。无非就是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被赵长华来了个釜底抽薪。
他倒也不意外,只是正了正衣服,施施然推门进入大会议室。
会议室里弥漫着青白色的烟气,几张八仙桌拼成的长会议桌前只坐了两个人,皆是面色不善的看着他。
元清河一贯的一副看到他就不来劲的别扭表情,及至石诚走进来坐下,他看着他打了一头的生发油和那一身道貌岸然的西装革履,典型的混迹风月场的摩登小白脸形象,他就更不自在了。这人以前带他一起去南京的时候,不是这个气质,怎的这一次变化如此之大,元清河几乎闻到了他身上飘出的淡淡女人香。
“参谋长在城里来回了几趟,倒是变得很摩登了,我们这些乡下人跟你是没法比了。”赵长华在烟灰缸里碾灭烟头,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石诚。
石诚笑了笑,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烟盒叼了一支香烟点上,有滋有味的抽了一口:“师座怎么这样急着找我过来,正好我也有事情要跟您商议。”
“哦?”赵长华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参谋长请说。”
石诚侧着头,缓缓吐出一口烟气,舒服得眯了眼睛:“我有了女人,已经带回来了,希望在军中混个闲职,能养家糊口就成,恳请师座找个接班人来接替这财务大臣的职位,让我退位让贤享几年清福,师座觉得如何?”
此言一出,对面的两个人皆是愣怔在那里,虽然表情有限,但是石诚估摸着这两人心中都是极大的震惊了一把。
元清河这才注意到了,石诚的手指上多了一枚戒指,一粒精致的钻石闪烁着璀璨的光泽,如同一枚银亮的刺,深深扎进了他眼里。
石诚叼着烟,心中冷笑,不枉费他今天特意精心细致的打扮出这样油头粉面的新形象来。
赵长华心花怒放的向后靠在椅背上,笑道:“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居然能让参谋长这般美男子看上,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只是个伶人,只是碰巧合了我的口味,不方便细说。正事要紧,师座觉得军中谁能胜任这财务大臣的位置?”
“这事还得由参谋长定夺。”不对,这不合常理!赵长华脸上笑着,心里却是一头的雾水,此前他找了无数理由想要削了张石诚的头衔,皆因这参谋长做得完美无缺,找不到丝毫的错处,他愣是无处下手。这会儿,这人却自己找上门来提出请辞,这简直是太奇怪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最近发生的事情,又有哪一件不是匪夷所思呢?
且不说陆青山的暴毙,单是他这几天在山中和匪帮交了几次手,居然惊讶的发现匪帮新任大当家就是当年一枪打死茅路发的那个少年,这着实让他震惊了一把。这个发现,让他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参谋长果然是和匪帮有勾结的。
石诚若有所思的在心中你掂量着,说道:“财政大臣,当然需要一定的头脑,而且这个人还必须是师座十分信任的人,必须当得了师座的贤内助才行。夫人聪慧过人,心思缜密,又深得师座的信赖,由夫人来接这个手,师座认为如何?”
石诚瞥了一眼元清河,继续不咸不淡的说道:“元团长这一年跟着师座,各方面都大有长进,已然是师座的左膀右臂,夫人一介妇道人家,当由团长督促指教,我认为,元团长正是一个合格秘书的不二人选,师座觉得呢?”
这次,赵长华更是半天都没能从惊讶中恢复过来。
沉默许久的元清河终于开口了,他也搞不懂石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一副质疑的腔调:“参谋长既然早就安排好了,又何须师座来过问?照你的安排去做就是。参谋长要做的事情,什么时候征求过师座的意见了?”
赵长华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暗暗叫好,不由向元清河投去赞许的目光,心想也只有这人,能时常把这参谋长的气焰压下去。
石诚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了这家伙,竟然拿这样不冷不热的话来呛他。而每当元清河丝毫不给面子的抓住他的漏洞围追堵截,他也只是好脾气的笑着,并不与他多说。
因为说多了,那人会炸毛。
他缓缓站起身:“那就这么定下了,劳烦师座去夫人那边传个话,我这就告辞了。”
“参谋长这么急着回去,想必这位姑娘必定是个绝色佳人了?赶明儿带出来瞧瞧,要是当真郎才女貌的般配,我就给你们做个主,明媒正娶了她,如何?”
“师座记着你的诺言,以后找你兑现,你可别赖账!”石诚豁达朗笑。
两人像一对合作得亲密无间的战友,你一言我一语的热火朝天,关系一下子变得亲切融洽。只有元清河双手抱臂一言不发,一双深深的眼睛几乎要在石诚脸上烧出两个洞来。他恨不得走上去,一把揭了他脸上的面具,要将他的真面目看个究竟。只是他心里清楚,张石诚脸上的面具,恐怕是一层又一层,城府有多深,面具就有多厚,要想让他原形毕露,恐怕得灌他三五瓶烧刀子才行。
直到石诚离开会议室,元清河才将无处落脚的目光聚焦在桌面上。
“真厉害,几句话就将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这人,留不得,”赵长华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目光落在元清河脸上,“怎么了这是?脸色这么差!”
元清河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愣怔了一下,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脸。
赵长华不以为意,脸上绽开胜利的微笑:“但是也蠢得可以,他一旦放手,我就有许许多多办法无声无息的弄死他。人走茶凉,一个没有用处的人,是没有任何价值的。从今天开始,你替我盯着他,确保他把生意全盘转手给夫人。之后找他个把柄,结果了他。”
石诚确实是带了一个女人回来,餐桌上多了个人,气氛却并未好转多少。
董卿细细瞧着那女人,是个光润的鹅蛋脸,眉目细长清秀,乌黑光亮的头发梳向脑后,盘成一个松软的大发髻。这女人穿了一身碎花缎子旗袍,身段柔软腰肢纤细,走起路来弱柳扶风,紧翘的臀部摇摆得极有韵味。
元清河只是埋头吃饭。以这女人的姿色来看,那人的口味显然还是极有水准的,只是他素来对女人没有鉴赏的本事和兴趣,所以尽管这样一位容貌出众的女人坐在对面,他的目光都没有从食物上离开分毫,只是女人无名指上那枚和那人手上那枚一模一样的钻戒刺疼了他的眼睛。
女人叫杨兰亭,听说同样是伶人出身,董卿立刻觉出亲近,不时都能找到共同语言与她闲聊。
石诚安静得很,破天荒的拿出一瓶好酒,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笑微微的看杨兰亭一眼,仿佛是把她当成了下酒菜。他的酒量依然是很差,两三杯下肚,眼中已经有了醺然的醉意,两颊也泛起不自然的红晕,杨兰亭倒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女人,放下碗筷,搀扶着他回屋休息去了。
元清河鄙夷的看着那人半搂半抱着女人东倒西歪的狼狈身影,抬手拿起那瓶石诚喝剩下的酒,对着瓶口就猛灌了两口。
石诚仰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看着低下头尽心尽力为他宽衣解带的女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眼中的醉意有了消散的势头,他撑着坐起身,说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杨兰亭杏眼含了秋波,脉脉的带着嗔怪看了他一眼:“先生何须跟我客气?”
石诚也不多说,顺从的躺下了,心安理得的接受她的服侍。
“兰亭,你倒是很让我刮目相看,这一整年也是多亏了你,我才能随时掌握着南京城里的一切动向,搜集情报方面,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杨兰亭一边给他盖上薄毯,一边以聊天的轻松口气说道:“先生这是在挪揄我吗?那天,我在窑子里被逼得走投无路,要不是先生出手相救,我哪能有今天?我啊,没什么别的本事,从小就爱听戏学着唱,虽然是个半吊子出身,却也能在梨园里占据了一席之地,这都亏了几分姿色几分运气,加上几位军爷的追捧,还有先生的暗中相助。”
石诚轻笑一声:“你这张嘴呀,我算是怕了你了,我说不过你。”
两人一阵说笑,末了,石诚的酒劲缓了过来,他走到大书桌前,打开了上锁的柜子,拿出一个暗黄色的信封,郑重其事的递给杨兰亭。
杨兰亭疑惑的接过信封,缓缓打开,只是看了一眼,立时柳眉紧蹙,大惊失色道:“先生!这……”
石诚朝她摆摆手:“你当年的卖身契,我把它还给你。我这次召你回来,是需要你完成最后一项任务。之后,你就可以自去安身立命,不用再跟着我了。里面有张支票你拿着,去银行把钱兑了,虽说不能保证你下半辈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但只要你能勤勤恳恳的,或者找个可靠的男人嫁了,总也能衣食无忧。靠青春吃饭,毕竟不能长久,我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先生!你这是嫌弃我身份低贱不配跟着你吗?”杨兰亭突然在他面前跪了下来,脸上带了哭腔:“我自小在窑子里长大,没读过多少书,大道理我不懂,但我知道,先生是个好人。先生的恩德无以为报,从你那时把我救出来的时候开始,我就决定一直跟着你了,先生现在说这种话,是要弃我于不顾吗?”
石诚伸手扶起她,郑重道:“你先起来,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往后,我另有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