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姬雅娜竭力笑得更温柔一些说:
“啊,您就是这样的呀,亚历山大·乌兰诺夫,”她往嗓音里注入了所有女性的温柔,吟唱般地说道,“看见活着的您真高兴,这可和荧屏上不一样啊。”
“谢谢。这么说我们可以谈您的问题了?”
“是的。有请了。您刚才说什么来着?请您重复一遍。”
“我刚才问的是,人们认为侦探小说是二流文学,并且主要是在地铁和电车上看的,对这种说法,您不觉得委曲吗?”
“委曲。”塔姬雅娜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说。
她头脑里有的答案与此完全不同,可对付他的机会还没到呢。
“或许你也想提高一下职业水准,写一些别的比较严肃点的东西?比方说,像萨特或赫塞写的大部头的哲理小说。您喜欢萨特吗?”
“萨特?”她装作卡壳的样子,好像是想掩盖自己的无知似的,“喏,一般说来……您还有什么问题?”
“您是一位成功的女作家。您是否认为自己是一个有生活保障的人呢?”
“我……嗯,怎么说呢……不十分吧。出版商付酬并不多。”
“那您靠什么为生呢?”
“靠丈夫的收入为生。正如所有丈夫们的妻子一样。”
“这么说,您写书不是为了挣钱了?”
“不是,倒不如说是为了快乐。”
“那么供养您生活的丈夫对您的名望不感到窘迫吗?要知道,或许他虚荣心很强呢。”
“怎么,直播时我们还将谈论我的丈夫吗?”塔姬雅娜忿忿地问。
“是的。”多罗甘又开口了,“我们离开本题了,亚历山大·尤里耶维奇。您答应只谈电影改编的。”
“当然了。塔姬雅娜·戈里格利耶芙娜,您愿意您的小说被改编成电影吗?”
“愿意。”她又笑了,笑得很开心、很高兴,“哪个作家不愿意呢?”
“我不知道,”乌兰诺夫摊开了手,“我以为,比方说海明威,大约就不喜欢这个。他的小说充满了感觉和意识流,很难被改编为电影的。或许您的小说不是这样?”
“是的,不是这样的。”她同意道,“侦探小说是另一种体裁。”
“如果在播出时我们打断这个话题您不介意吧?”
“随便。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关于您的政治观点。您对国家目前所处的状况以及现政权有什么看法吗?”
“看法?”她思考道,“看法很好。”
“也就是说您对一切都很满意、都觉得合适?”
“是的。合适。”
“那么几个月发不出工资的工人呢?以及目前这种财政混乱呢?您是不是认为,所有这些都是我们为了秩序而应付的代价,而这一秩序能让您在一年中,不是出一本书,像从前那样'奇+书+网',而是几本书,哪怕您并不是作协会员也罢?”
“怎么对您说好呢……”她盯着天花板,脸上装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
“好吧,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到了摄影机前再说,”乌兰诺夫果断地说,“您希望生男孩还是女孩?”
他的话题转得如此突然,以致塔姬雅娜最初有几分慌乱。随后醒悟到这也是剧本里的一个部分,便心安了。当然,乌兰诺夫给她提了若干问题,确定了她的理性水平和能在数百万观众面前丑化她的那些问题,现在可以谈一些中性问题了;可以谈一些愉快的事,以便能让她在走进演播室时心平气和,自信主持人对她怀有好感。
“生男生女我都要。”她不确定地说。
“可究竟想要男的还是女的?”
“丈夫想要男孩。”
“您呢?”
“我无所谓。丈夫想要男孩是因为他和前妻已经生过一个女孩了,而我只是想要和所爱的男人生一个孩子罢了。这里性别并不具有什么意义。”
“您或许很晚才嫁人吧?”
“下,怎么会呢,我头一次嫁人是十八岁,这个年龄,未见得晚吧。”
“您这是第二次嫁人?”
“第三次。”
“真疯得可以!”乌兰诺夫赞许地打了个唿哨,“离过两次婚?”
“可不么。上帝没让我守寡,我前面两个丈夫都健在。”
“或许他俩现在对于与您离婚后悔得直咬牙了吧。您成名流了。”
“我不这么认为。他们两个都生活顺遂,一个在国外挺火的,有自己的买卖,第二个,据我所知,同样也没有饿死街头。他俩未必有理由懊悔。”
“您可别这么说,”乌兰诺夫反驳道,“买卖归买卖,而名望或是哪怕与名望接近,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在您获得如此转瞬即逝的名望以后,您从前的丈夫没有尝试把您给招回去吗?”
“试过,”她又笑着说,这次,她笑得有些卖弄风情,并且稍有些粗鲁,“但不是在那之后,而是在那之前。他们想要我回去不是作为名作家,而是作为女人和妻子。”
“能否认为您不忠诚于自己的丈夫?”
“您这么说根据何在?”塔姬雅娜吃惊地问道,并且这一次完全没有装假的意思。
“这还要什么根据,既然您已是第三次嫁人,这也就是说,在先前的婚姻尚未解除的情况下,您与另一个男人发生了亲密关系。当然,你们的这种关系是很严肃的,它导致了下一次婚姻,但通奸的事实是无可否认的呀。”
“可以。是可以否认的。亚历山大·尤里耶维奇,您大概不会相信我的,可是,在我和第二以及第三个丈夫相识时,我已经离婚了。情况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您想说的是,您在离婚时并未从先前已经确立的立场上退却?”如今他已无法掩盖自己的惊奇了,“您和丈夫离婚时,心里并未想着新婚姻的前景?”
塔姬雅娜心里暗自笑着想:他的用意已经昭然若揭了。我们这位乌兰诺夫先生已经成了一种普遍流行的偏见的俘虏,按照这种见解,所有女人都希望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得嫁人,他根本就不理解,一个女人怎么可以既离开自己的丈夫,也不走向自己的情人,而不是无路可走呢?按照他的推理,在这种情况下,不是我离开了丈夫,而是丈夫抛弃了我,这也就是说,我是一个无路可走、无人可依的女人,所以,他绝对无法理解,第二和第三个丈夫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呢。或许他看我又胖又臃肿,因此无论如何也搞不清,我为什么会这么勇敢。按照他的观念,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就得用双手紧紧抓住丈夫,尽自己所有的力量把他给抓住,因为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人能看上我了。连他本人也很可能喜欢苗条的、袅娜多姿的女人,所以,他甚至连想也不会想到,有一种男人喜欢的,就正是我这样的女人。如果他知道,实际上这样的男人有多么多的话,他兴许会出一身冷汗的吧。为什么绝大多数人都以为自己的趣味是标准的和惟一正确的呢?
“好吧,塔姬雅娜·戈里格利耶芙娜,我们该进演播室了。列娜,来给我们画最后一笔吧。”乌兰诺夫对在他们谈话过程中始终坐在角落里手捧咖啡杯的女人说,“给我也画一画吧。”
列挪用了好长时间,挑剔地为塔姬雅娜挑选着唇膏,随后在主持人的脸上打了底色、扑了粉。大家一起走出房间,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去。塔姬雅娜最初想记一记路,可很快就抛弃了这件事:那么多的转弯和从楼梯间到楼梯间的过道,反正你是记不住的。
演播室里又热又闷。塔姬雅娜被安排在一张很不舒服的、低矮的桌子和茶几前,而其他人都离开了。摄影师和灯光师在周围忙忙乱,乱,乌兰诺夫通过插进耳朵里的对讲机在与看不见的导演通话,看起来,任何人都与塔姬雅娜无关。她想聚精会神,好不至于浪费时间,好好整理一下她对乌兰谢夫的印象。
伊拉·米洛娃诺娃,是塔姬雅娜某个前夫的亲妹妹,在屋里来来回回走动,坐不安席。由于焦急,她都有些发疯了,她无情地责备自己没有坚持自己的观点,劝说塔姬雅娜不要参加这一实质上很愚蠢、很危险,并且绝对不必要的行动。大约在节目开始前的一小时,伊拉明白,自己是不可能一个人呆下去的了,于是拨通了斯塔索夫班上的电话。
“弗拉季克,”她企求道,“你快回来吧。”
“出什么事了?”弗拉季克不满地说。
伊拉从话筒里听见他屋里乱哄哄的,可以想见他那里人很多。
“节目就要开始了,你回来吧,咱们一块看丹娘吧。”
“我在这儿看。请原谅,伊拉,我这儿有人。”
斯塔索夫搁下了电话。伊拉吞下了眼泪,竭力平静下来。实际上,这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乌兰诺夫又不能把塔姬雅娜给吃了。他会咬她那么几口,随后会把她给放了的。不,这毕竟太可怕。奇。сom书万一塔姬雅娜发神经怎么办呢?伊拉听说,由于太着急,女人甚至会早产的。
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和起了面,准备做馅饼。她很会做馅饼,只是塔姬雅娜老埋怨,馅饼的面太多,可要她别吃伊拉做的馅饼,她又缺乏足够的意志力。当距节目开始只剩下大约10分钟时,伊拉明白,一切做得都不对劲儿,面团给彻底地、无可挽回地和糟了。她用衣袖擦了擦眼里涌出的懊丧的泪水,忿忿地把盆里的面团统统装进一只大的塑料袋里,而后将塑料袋一古脑丢进了垃圾道。
在节目开始前5分钟,她坐在屏幕前,怀着恐惧期待着塔姬雅娜的耻辱,在节目开头熟悉的图标出现前她最后能想得起来的是:“我到底没做成馅饼。斯塔索夫得饿肚子了,我该用什么来款待他呢?”
出现在屏幕上的塔姬雅娜是那么光彩照人,这使她很吃了一惊。塔姬雅娜那雪自的肌肤散发着青春的朝气和健康的气息,眼睛很大,眼神温柔,神采奕奕,嘴唇湿润、活泼,好像随时准备发出微笑。塔姬雅娜看起来似乎一点儿都不紧张,相反,眼前的一切只能令自己感到好玩似的。伊拉稍稍松了口气。或许一切顺利?
刚开始的头两分钟,是在平静地交换几句对话中过去的,主持人在介绍嘉宾,塔姬雅娜点着头,和悦地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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